“黄得功屯兵庐州,整日操练却无北进之意;刘良佐在寿州盘剥商户,忙着扩充私产;高杰更是将兵马摆在扬州城外,与黄得功为了地盘龌龊不断。” 刘庆念着信中内容,冷笑道,“他们眼里哪有什么‘征讨逆臣’,满心想的都是吞掉左良玉在武昌的兵马。左良玉的数十万大军,虽说是乌合之众,可那份家业足以让四大镇垂涎三尺。”
丁四在一旁低声道:“马士英急得跳脚,却连调动一镇兵马都做不到,听说前些日子在朝堂上拍了桌子,骂四镇将领是‘拥兵自重的国贼’,结果反被黄得功的亲信参了一本,说他克扣军饷,气得当场呕了血。”
“史可法呢?” 刘庆问道。
“史大人倒是‘尽职尽责’。” 丁四语气带着几分嘲讽,“每逢马士英提征讨之事,史大人便在朝堂上引经据典,一会儿说‘北境未宁,不宜内讧’,一会儿说‘粮草短缺,当以安抚为重’,句句都在唱反调。听说他还联合了南京的几位言官,每日上奏弹劾马士英‘穷兵黩武’,硬是把征刘的计划拖了下来。”
刘庆将密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纸片化为灰烬:“史道邻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他心中是如何想的,我不知道,但我猜测他是更怕四大镇离京后,南京朝堂被马士英一手把持。这南京的水,比咱们想的还要浑。”
帐外风雪渐大,拍打在窗棂上簌簌作响。刘庆走到窗前,望着院中被积雪覆盖的石阶,心中清楚,这平静只是暂时的。
马士英的野心、四大镇的贪婪、史可法的制衡,南京的乱象虽为他争取了喘息之机,却也意味着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一旦四大镇分食完左良玉的兵马,或是马士英彻底掌控南京政局,那支矛头迟早会指向开封。
“传令下去,加快工坊的火铳赶制,让宋权在山西多筑烽燧,虽时值严冬,但建奴今年接连受措,想来这个冬天不太安稳。”
丁四躬身领命,转身时却又停下脚步:“侯爷,南京那边…… 要不要再派些人手渗透?”
刘庆摇头:“不必。让他们斗去。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抓紧每一刻时间,把自己的篱笆扎得再紧些。”
他望着窗外漫天飞雪,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他们以为拖垮我,却不知这时间,恰恰是我最想要的东西。等到来年春暖花开,谁是刀俎,谁是鱼肉,还未可知。”
他的目光越过侯府的飞檐,投向远处的行宫,那里的琉璃瓦在冬日暖阳下泛着清冷的光。这些时日忙得脚不沾地,他已许久未曾去行宫请安,与其说是没空,不如说是刻意避之不及。
德妃所言如同巨石压在心头,答应不得,推拒不得,如今只能拖着,盼着时日能磨出些转机来。每次想到朱芷蘅那双含着期盼的眼眸,再念及秀姑那日渐又大了起来的肚皮,他便如坐针毡,连带着行宫的方向都成了不愿触碰的禁地。
相比起宫闱中的烦心事,刘庆如今每日最牵念的便是军械坊的动静,听到 “火铳三百二十枝、朴刀五百把、长枪六百杆” 的回话时,紧锁的眉头才能舒展些许。库房里的军械越堆越高,架上火铳的铜箍在灯下闪闪发亮,看着那些泛着冷光的武器,他心中才会生出几分踏实。
腊月廿三过后,开封城里的年味儿一日浓过一日。沿街的商铺早早挂起了红灯笼,孩童们攥着铜板在集市上追逐打闹,时不时有鞭炮声在巷弄里炸开,惊得鸽群扑棱棱飞过青灰色的屋顶。
只是这热闹到了城西便戛然而止,那里是火药工坊所在,三丈之内严禁烟火,连孩童都知道要绕着走,唯有工坊里传出的锤击声日夜不息,与城中的爆竹声遥相呼应。
就算是最贫寒的人家,窗棂上也贴起了红纸剪的福字。先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虽未远去,但如今粥棚日日不歇,工坊招人管饭,家家户户总算能勉强吃上饱饭,脸上便有了盼头。
街头巷尾的门神摊子前挤满了人,买不起好纸的就用糙纸拓印,哪怕边角有些模糊,贴在门上也透着股喜庆。大户人家更是张灯结彩,朱门两旁挂起走马灯,丫鬟仆妇们穿梭忙碌,备着年货的马车络绎不绝。
城外的棚户区也添了几分暖意。官府支起的十口大铁锅冒着热气,熬粥的米比往日多了三成,还掺了些红豆杂粮;几家富户联合设的赈济点不仅发米粮,还给孩童们分了糖块。
缩在窝棚里的流民们难得舒展了眉头,有人用捡来的碎布给孩子缝新衣,有人蹲在火堆旁搓草绳,盘算着开春后去工坊做工或是领田耕种。
炊烟在矮棚间袅袅升起,混着淡淡的肉香,让这寒冬腊月有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温情。
周王府内处处张灯结彩,朱红廊柱上缠绕着翠绿的柏枝,檐角下悬着的走马灯转得欢快,映得青砖地一片流光溢彩。王子王孙们聚在正厅,或是抚琴唱和,或是掷骰嬉闹,满府的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翻屋顶。唯独后院那座小小的佛堂,隔绝了所有喧嚣,只余下案上香炉袅袅升起的青烟。
妙善点上三炷檀香,望着缭绕的烟气轻嘟着嘴:“师姐,城里好热闹啊,我想出去看看。” 府外隐约传来孩童的笑闹声,让她忍不住踮脚朝窗外望了望。
朱芷蘅刚做完早课,起身时轻轻摸了摸妙善的小光头,指尖触到微凉的头皮:“你要去,就去吧,让侍卫跟着,注意些安全。”
妙善立刻噘起嘴,小手拽住她的袈裟衣角:“师姐,你知道我是想让你和我一起去。我一个人去,害怕那些穿红戴绿的人。”
朱芷蘅被她逗得轻笑出声,眼尾的愁绪淡了几分:“这王府内外都是熟面孔,有何可怕的?要不,我让赵侍卫跟你去,他最会讲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