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善使劲摇头:“我不要侍卫,我只想和师姐一起去。在庵里,你还带我去后山摘野枣呢。”
朱芷蘅轻叹一声,转身坐回蒲团上:“我不想去。世间再是繁华,于我而言不过过眼云烟。” 佛堂的窗纸透着朦胧的光,显得格外孤寂。
妙善学着大人的模样蹙起眉头,小大人似的说道:“师姐,你天天在这跪着念经,连行宫都去得匆匆忙忙。这里还不如庵里有意思呢,庵里至少能在菜地里走走,可这王府连风都像是被墙挡住了。”
朱芷蘅闻言微微蹙眉,指尖捻着佛珠的动作一顿:“妙善,要不明年开春,我送你去开封的学堂读书?那里有先生教认字,还有许多同龄的孩子。”
妙善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那是男孩子去的地方,天天背那些之乎者也,我才不去呢。” 她跑到供桌前,拿起一个苹果啃了起来,含糊不清地说,“我就想跟着师姐。”
朱芷蘅无奈地轻摇头:“你啊,真是被师傅惯坏了。既不喜欢打坐念经,又不愿去学堂读书,难不成要做一辈子只会吃苹果的比丘尼?”
妙善把苹果核扔到竹篮里,理直气壮地说:“佛经上又没说比丘尼非得会念经。再说我还小呢,等长大了自然就会了。”
朱芷蘅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妙善忽然红了眼圈,小手揉着眼睛抽噎道:“师姐,你说师傅她老人家去了西天,会不会过得好?那里有没有庵堂,有没有野枣?”
朱芷蘅心中一酸,连忙搂过她瘦小的身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会好的。师傅侍奉佛祖一辈子,心诚向善,到了西天定会安乐自在。”
妙善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搂着她的脖子放声大哭:“可我想师傅了!那些人为什么要杀师傅?她从来没害过任何人啊!”
朱芷蘅抱着她轻拍后背,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半天说不出话来。乱世之中的杀戮哪有道理可言?她只能低声呢喃:“人生在世,或许都是在还债吧。前世的债,今生来还。”
妙善哭了半晌,抽抽噎噎地问:“师姐,你也在还债吗?你是在为谁还债?”
朱芷蘅浑身一僵,望着佛龛上慈眉善目的佛像,久久才低声道:“是,我也在还债。” 欠朱家的,欠天下的,或许还有欠他的。
佛堂外的偏厅里,气氛却远不如正厅热闹。周王朱恭枵端坐在太师椅上,手指敲击着扶手,眉头紧锁;李妃坐在一旁,绣帕在手中绞得变了形;朱芷蘅的长兄朱绍烿则背着手站在窗前,望着院中飘落的残雪。
李妃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急切:“这蘅儿天天把自己关在佛堂,青灯古佛的,你们就这么看着?她才二十出头,总不能真让她一辈子守着这座空堂吧?”
周王重重叹了口气,端起茶盏却没心思喝:“我前几日去行宫见德妃,特意提了蘅儿的事。娘娘当时明明松口了,说会和刘子承再议,可这都快过年了,一点下文都没有。你让我怎么办?总不能绑着刘子承来娶她吧?”
朱绍烿转过身,眉宇间带着与周王相似的忧虑:“父王,母亲,依儿臣看,不如直接派人去侯府问问。刘子承既与蘅儿有情,又蒙父王多次相助,总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如此消沉。” 他顿了顿,又道,“再说如今四地官制已定,正是用人之际,若能与侯府联姻,对咱们周王府也是保障。”
李妃抹了抹眼角:“我可怜的蘅儿,自小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当初若不是乱兵破城,她本该嫁个体面人家,生儿育女……”
周王打断她的话,沉声道:“现在说这些无用。绍烿,你明日亲自去趟侯府,探探刘子承的口风。切记不可急躁,毕竟他已有妻室,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朱绍烿拱手应道:“儿臣遵命。” 他望着窗外佛堂的方向,心中暗暗叹气。妹妹的性子外柔内刚,认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这桩婚事若真成不了,她怕是真要在佛堂里耗一辈子了。
正厅的欢声笑语隐约传来,衬得这偏厅愈发冷清。周王望着案上摆放的子孙饽饽,忽然想起年前绍烿的长子已过十岁,绍焜的女儿也学会了走路,唯独最疼爱的女儿朱芷蘅,却要在清冷佛堂中消磨岁月。他重重拍了下案几,茶水溅出杯盏:“这刘子承,真是误人啊!”
时值年关,开封城里的爆竹声渐密,王汉刚结束河南各地的巡访,一身风尘地赶回开封,便径直往侯府而来。他搓着冻得发红的手,接过亲卫递来的热茶,刚抿了一口,府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一声尖锐的 “报 ——” 划破了午后的宁静。
侍卫掀帘而入时,怀中的军报还带着风雪的寒气:“侯爷,山西紧急军情!”
刘庆猛地起身,军报在手中展开的瞬间,他只觉眼前一阵发黑。王汉见状连忙接过信纸,一行行字迹刺入眼帘:“吴三桂策反姜镶、白广恩,清军借道大同南下,已破阳高卫!”
“这些白眼狼!” 王汉气得将信纸拍在案上,茶盏里的热水溅出杯沿,“姜镶,白广恩蒙受侯爷所重,竟被吴三桂这叛贼说动,引狼入室!”
刘庆扶着桌沿稳住身形,脸色在烛火下泛着青白。千防万防,终究还是让吴三桂从山西撕开了口子。这叛贼定是到了大同潜伏多日,否则怎会连清军入境都毫无察觉?他盯着军报上的字迹,声音发紧:“为何此前毫无动静?姜镶、白广恩未报,宋权何在?李大猛的平逆军难道也成了瞎子?”
王汉在一旁急得踱步:“大同至太原的驿路怕是已被截断,宋巡抚就算察觉异动,也难以及时传信。李大猛的人专注于护矿,怕是没料到叛军会突然倒戈。”
刘庆深吸一口气,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此刻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清军一旦突破雁门关,京师便危在旦夕,河南也将暴露在兵锋之下。他猛地抬头,眼中已无半分犹豫:“传我将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