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姑放下手中的针线,嗔怪地白了他一眼:“乱说些什么浑话!北地腊月滴水成冰,不多备些御寒之物怎么行?我本就不懂军中事,这些都是孙娘子细心盘算的,她说关外风硬,棉衣要絮三层才顶用。” 说着便拿起一件缝好的棉甲,往他身上比划,“你试试合不合身,若是松了我连夜再收收针脚。”
孙苗捧着一叠油纸包的伤药走来,眉宇间满是忧色:“相公,此行敌军二十万压境,兵力悬殊太大,你一定要万事小心。我已让人备了最好的金疮药,还有御寒的姜汤方子,让伙夫营随军带着。”
刘庆笑着将她揽入怀中,故作轻松道:“放心,你们相公可是逢战必胜的福星。当年潼关之战敌众我寡,最后不还是大胜而归?这二十万大军看着吓人,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
孙苗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带着哽咽:“战场上刀枪无眼,切莫轻敌。我和姐姐就在府中守着,等你凯旋归来。”
正说着,府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桃红轻手轻脚地拉了拉刘庆的袖子。他转头望去,只见朱芷蘅带着妙善立在门内,气喘吁吁,显然是急着赶来的。小尼姑妙善死死盯着他,眼圈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手中还攥着个素布包裹。
刘庆心中一动,在秀姑疑惑的目光中走上前,轻声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朱芷蘅望着他身上的甲胄,嘴唇翕动半晌,才挤出一句:“此行必定艰难重重,还望君…… 多保重。” 她将怀中的包裹塞到他手里,转身便拉着妙善往外走,青灰色的裙摆在烛影中划过一道仓促的弧线。
刘庆捏着那温热的包裹,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千言万语都堵在胸口。包裹里是件暖手炉。他望着那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巷口的月色里,才缓缓转过身。
秀姑指着门外的方向,满脸疑惑:“那不是周王府的郡主吗?她怎么……”
孙苗悄悄拉了拉秀姑的袖子,低声道:“姐姐,这里面的缘由,等日后,我再慢慢给你说。”
次日天未亮,开封北门的吊桥便缓缓放下。寒风卷着碎雪掠过城头,先锋营的火铳手已列成整齐的方阵,黑色的铳管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他们踏着结霜的石板路率先出城,马蹄踏破晨霜,在寂静的黎明中留下串串清脆的声响。
紧接着是粮车与民夫组成的长队。三万民夫推着数千辆粮车,车轮碾过冻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队伍绵延数里,望不到尽头。
刘庆身披明光铠,翻身上马立于桥头。他最后回望了一眼沉睡的城池,城墙在晨曦中泛着青灰色的轮廓,唯有城楼上的守军举着火把,对着大军遥遥敬礼。秀姑与孙苗的身影隐在城门后的暗影里,看不清面容,却能感受到那无声的牵挂。
“出发!” 刘庆勒转马头,长剑直指北方,声音在寒风中格外清晰。
战马发出一声长嘶,驮着他踏上征途。身后,三万府兵如一条黑色的长龙,缓缓驶入茫茫雪原。吊桥在身后缓缓升起,将开封的温暖与安宁隔绝在关内,前方是风雪弥漫的战场,是存亡未卜的前路,却也是他必须踏破的征途。
高名衡在接到开封的紧急军令时,正对着陕西舆图彻夜不眠。案上的烛火燃尽了半截,他枯瘦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划过,望着山西方向长叹一声。
这把年纪本应在家含饴弄孙,却不得不披甲上阵,只因刘庆那句 “陕西安危系于老师一身”。
他最不放心的便是高得捷、杨珅二将,这二人虽勇猛有余,却是吴三桂曾经的手下。当下也顾不得年高体衰,连夜调令高得捷的关宁铁骑星夜东进,直奔晋陕边境的黄河渡口,务必守住河防,绝不能让清军染指陕西寸土。
吴三凤在山海关接到军令时,正对着吴三桂的画像咬牙切齿。“畜生!家门不幸!” 他将画像狠狠掼在地上,一脚踹得粉碎。
骂归骂,军务却不敢耽搁,当即把山海关守军一分为三:副将率五万人固守关隘,严防清军后路包抄;另一部五万人星夜驰援京师,协助李若琏巩固城防;他则亲率十万精锐进驻宣府,扼住清军南下的咽喉要道。站在宣府城头,望着塞外吹来的寒风卷起枯草,既是保大明江山,也是洗刷吴家的污名。
山西的防线崩溃得比预想中更快。清军与吴三桂联军的二十万大军如洪水般席卷而来,大同陷落不过三日,朔州、忻州便接连告破。
姜镶和白广恩起初还有些收敛,可在清军 “破城后财物分半” 的诱惑下,很快便撕下了伪装。
清军本就有 “屠城三日” 的旧例,所到之处烧杀抢掠,寸草不留,本是连番败仗后粮饷断绝,全靠着纵兵劫掠度日。
可怜山西百姓才刚从李自成的兵祸中喘过气,好不容易重建屋舍、播下种子,转眼间又遭兵戈洗劫。大同城内的哭喊声穿透风雪,忻州城外的良田被马蹄踏成烂泥,那些刚返回家园的流民,只得再次拖家带口逃往河南,沿途尸骸枕藉,惨不忍睹。
李大猛率着三千平逆军在太原外围苦苦支撑。这支全火器装备的队伍成了联军眼中的钉子,每日都要面对数倍于己的兵力围攻。
他靠着火铳齐射的威力数次打退敌军,可终究兵力悬殊,只得边战边退。好在全军火器精良,三轮齐射便能撕开一道口子,联军虽人多势众,却也暂时奈何不得他们。
退守到榆次时,平逆军已折损过半,李大猛看着身边裹伤作战的弟兄,咬着牙下令:“点火把!夜袭敌营!就算拼光了,也要给侯爷争取时间!”
寒风卷着雪沫掠过山西大地,将战火的硝烟吹散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高得捷的铁骑正踏过冰封的黄河,吴三凤的甲胄凝结着霜花,李大猛的火铳枪管在寒夜里泛着冷光。而开封方向,刘庆亲率的府兵主力已过黄河渡口,正沿着太行山东麓疾行,车轮碾过冻土的声响与马蹄声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