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焕一听,火气“噌”地又上来了,瞪着那营兵:“本将的命令你是没听清吗?!营门紧闭!任何人不得入内!管他什么尚书!管他拿着什么文书!”
那营兵一脸为难,讪讪道:“将军的军令,卑职自然不敢忘。可是……可是来人是朝廷正二品大员,还拿着有内阁批红的公文……弟兄们……弟兄们心里发怵,拿不定主意啊……”
孙文焕猛地一摆手,态度没有丝毫动摇:“照样不给进!就说本将病重,无法接待!让他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营门外的喧嚣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几乎要冲破辕门。仅仅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名传令的营兵又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脸上写满了为难与惶恐:“将军!户部那些人嚷嚷得更凶了,指名道姓非要见您不可!说……说再不开门,就要治我们……”
“混账!”孙文焕猛地一拍桌案,怒火腾地窜起,“本将的命令是什么?!你三番两次跑来请示,是耳朵聋了还是脑子不清醒?!再问一遍——本将身患恶疾,卧床不起,见不得任何人!听明白了没有?!”
那营兵被吼得缩了缩脖子,心中更是憋屈。他在营门口被户部那群官老爷连番呵斥、威胁,抬出太后的懿旨和内阁的批红,压得他喘不过气。
可将军却又是这般强硬的态度。在他们这些士卒朴素的想法里,天高皇帝远,自然是直接统帅他们的将军的军令最大,朝廷的文书再大,也大不过眼前的刀枪和军法。但他们也隐约感觉到,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抗命的后果恐怕不是他们能承担的。
他硬着头皮跑回营门口,对着外面那群愈发不耐的官员们,把心一横,扯着嗓子重复道:“我家将军身患恶疾,病体沉重,实在无法见客!诸位大人请回吧!”
户部左侍郎严苛闻言,当即冷笑出声:“恶疾?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早朝之时,孙将军还精神抖擞地立于朝班,这才几个时辰,就突发恶疾了?骗鬼呢!我看他分明是作贼心虚!定是暗中贪墨了巨额军饷,怕我等前来稽查,账目对不上,这才装病拒见,意图蒙混过关!”
户部尚书何楷站在一旁,眉头紧锁。他心知肚明事情绝非左侍郎说的那么简单,这背后牵扯的是太后、内阁与平虏侯之间巨大的权力博弈。
但他万万没料到,孙文焕竟敢如此强硬,连营门都不让他们踏进一步。他看了看自己身后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户部胥吏和少数差役,再对比营墙内那些盔明甲亮、眼神冰冷的士卒,硬闯是绝无可能的。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试图以势压人,对着营门喊道:“我等乃是奉太后娘娘懿旨与内阁批红前来公办!尔等紧闭营门,阻挠钦差,可是要公然抗旨不成?!此乃灭门之罪,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然而,营墙上的守军早已得了死命令,又见方才进去通报的同袍挨了骂出来,此刻更是无人应答,只是用更加冰冷、戒备的目光,沉默地俯视着他们。这种无声的对抗,反而比任何辩解都更具压迫感。
何楷顿时感到一阵骑虎难下的尴尬与恼怒。他不可能此刻亲自跑去请次辅何腾蛟来压阵,但孙文焕这副“任凭你说破天,我就是不开门”的滚刀肉架势,让他彻底没了办法。
跟这些只听军令的丘八讲道理、摆官威,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无奈之下,他只得拉过一名属官,低声急促吩咐道:“你立刻骑马回城,速去寻元辅大人,将此处情状详细禀报!就说……就说孙文焕闭门抗命,我等无法入营,请他定夺!”
事到如今,他只能将这道难题抛回给幕后推动此事的何腾蛟了。
然而,何楷派出的信使还未动身,孙文焕派出的亲卫却已凭借禁军腰牌,一路畅通无阻地抢先入了城,并迅速找到了高名衡。
高名衡听闻亲卫的禀报,惊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万没想到孙文焕竟如此胆大包天,敢用“称病”这种拙劣的借口直接抗拒带有批红的公务!这分明是想硬拖,拖到平虏侯刘庆醒来再做理论!
高名衡自然明白孙文焕的意图,但他更清楚,这样公然抗命的行为,在法理上与谋逆无异!尤其是在刘庆昏迷不醒、无法出面担责的情况下,此事一旦被有心人抓住大做文章,后果不堪设想!
他立刻命人备轿,同时派人火速去寻阁老王汉。简短地与王汉沟通后,高名衡也顾不上太多,亲自赶往城东禁军大营,试图在事态彻底失控之前,稳住局面。
营门外的喧嚣声浪不知何时已渐渐平息,只余下一种紧绷的、令人不安的寂静。孙文焕起初还以为户部的人终于耗不下去,自行离去了。他唤来亲卫前去查探,却得知何楷一行人并未离开,只是退到了稍远处的树荫下,沉默地守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孙文焕不由得蹙紧了眉头。他心知肚明,对方定然是派人回去求援了。而他们能请来的最大靠山,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必是那位权倾朝野的何腾蛟!
一想到要直面何腾蛟的威压,孙文焕心底不禁有些发虚。但他旋即把心一横,牙关紧咬——不见!就是不见!任你是天王老子来了,老子就这一句“身患恶疾,无法见客”,看你能奈我何!
就在孙文焕打定主意硬扛到底之时,首辅高名衡的轿子已悄然绕至大营侧门。
他远远望见正门那群守候的户部官员,便喝令轿夫落轿,沉吟片刻后,选择了避开正面冲突,从一处不甚起眼的侧门悄无声息地进入了营区。
他并非惧怕何楷等人,只是深知自己一旦在营门口现身,立刻会被对方缠住,徒增麻烦,不如避开为妙。
高名衡步履匆匆,直入中军大帐。一进帐门,便看见孙文焕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在一床厚被子里,歪在行军榻上,正发出一声声有气无力、抑扬顿挫的呻吟,那副模样,倒真像是病入膏肓、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