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的夜色像一匹浸透了墨汁的锦缎,乌篷船划破水面的声响被拉得很长,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林惊鸿坐在船头,手里摩挲着张仲景给的铜令牌,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船篷里透出昏黄的光,吕素素正借着灯光将防瘴气的草药分装成香囊,蔡文姬则在整理那些关于荆襄水利的竹简,沙沙的翻页声与船外的水声交织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安宁。
“还有多久到襄阳?”吕素素将最后一个香囊系好,塞进林惊鸿的行囊侧袋。香囊里的苍术和白芷散发着清苦的香气,混着江水的潮气,形成一种独特的味道。
船家老周正用力撑着竹篙,竹篙插入水中的瞬间溅起细碎的水花:“快了,过了前面的芦苇荡,就能看到襄阳城的灯火了。”他往炉膛里添了块柴,陶罐里的水开始冒热气,“那片芦苇荡邪性得很,前几年有商船进去就没出来,说是有水鬼拖船。”
蔡文姬握着竹简的手指紧了紧:“不过是些水匪吧?”
“谁说不是呢。”老周咧嘴笑了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但他们不敢动听风阁的船,我们船头挂的马灯是特制的,灯芯里掺了硫磺,水匪远远看见就躲了。”
林惊鸿抬头望向远处的芦苇荡,黑压压的一片像道墙,在夜色里透着股阴森。江风穿过芦苇,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暗处哭泣。他忽然觉得不对劲——这一路太顺了,顺得不像要去闯龙潭虎穴的样子。
“小心些。”他对吕素素低声道,手悄悄按在腰间的断水剑上,“我总觉得不对劲。”
吕素素也握紧了药篮里的银针,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针尖:“要不要叫醒文姬?”
“先别惊动她。”林惊鸿的目光扫过芦苇荡边缘,那里的水面泛着异样的涟漪,不像是风吹的,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移动。
就在此时,老周突然低喝一声:“坐稳了!”竹篙猛地往水里一撑,船身剧烈摇晃起来,紧接着就听到“哐当”一声,像是有什么硬物撞上了船底。
“怎么了?”蔡文姬从船篷里探出头,脸色有些发白。
“是水雷!”老周的声音带着惊慌,“有人在水里布了铁索,我们的船被勾住了!”
话音刚落,芦苇荡里突然亮起十几盏灯笼,红光在黑暗中晃得人睁不开眼。紧接着就听到箭矢破空的声音,“嗖嗖”地射向船身,钉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是刘表的人!”林惊鸿迅速将蔡文姬拉回船篷,断水剑出鞘的瞬间,剑光如练,挡开射向吕素素的箭矢,“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路线?”
吕素素将药粉撒向船外,白色的粉末在灯笼光下散开,很快就听到芦苇荡里传来咳嗽声:“是‘鸡鸣散’,能让他们暂时失了力气!”她从药篮里掏出个小瓷瓶,“这是火折子,里面掺了硝石,能引火。”
林惊鸿接过火折子,对老周喊道:“能把船往芦苇荡里开吗?”
“疯了?”老周瞪大了眼睛,“进去就出不来了!”
“总比在这儿当靶子强!”林惊鸿一剑挑飞射来的火箭,火星溅在船板上,烫出个黑印,“他们人多,硬拼我们吃亏!”
老周咬了咬牙,猛地调转船头,竹篙在水里划出个大弧,乌篷船像支箭般冲进芦苇荡。芦苇秆划过船身,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密集的箭雨被芦苇挡了大半,只剩下零星几支钉在船篷上。
“他们追来了!”蔡文姬指着船后的水面,那里有十几艘小船正借着芦苇的掩护追上来,船头的汉子都举着刀,灯笼光映着他们狰狞的脸。
林惊鸿望着两侧越来越密的芦苇,忽然有了主意:“老周,能把船藏进芦苇最密的地方吗?”
“有个浅滩可以。”老周奋力撑着竹篙,船身擦着芦苇秆往前冲,“但那里水太浅,船容易搁浅!”
“就要搁浅!”林惊鸿道,“吕素素,准备好你的‘醉仙散’,等下听我号令!”
吕素素立刻从药篮里掏出个更大的药包,里面的粉末是淡黄色的,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这是加强版的,能让人昏睡三个时辰!”
乌篷船在芦苇荡里七拐八绕,终于冲进一片浅滩,船底“咔嚓”一声撞上了泥沙,果然搁浅了。追来的小船也停在不远处,为首的汉子举着火把,照亮了他脸上的刀疤:“林惊鸿!吕素素!你们跑不了了!刘表大人说了,抓住你们赏黄金千两!”
林惊鸿站在船头,断水剑在火光下泛着冷光:“就凭你们?”
刀疤脸冷笑一声,挥了挥手:“上!死活不论!”
汉子们纷纷跳下水,举着刀往浅滩上冲,水花溅得老高。他们的脚陷在泥里,行动迟缓了不少,正好给了林惊鸿机会。
“就是现在!”林惊鸿大喊一声,吕素素立刻将“醉仙散”撒向人群。淡黄色的粉末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开来,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汉子顿时晃了晃,像被抽走了骨头般瘫倒在泥里,呼噜声立刻响了起来。
“是迷药!”刀疤脸又惊又怒,挥刀砍向身边的芦苇,想把药粉扇开,“屏住呼吸!快上!”
剩下的汉子们捂着口鼻往前冲,速度却慢了很多。林惊鸿的断水剑如影随形,剑光掠过之处,总能精准地挑飞他们手里的刀,剑尖在他们手腕上轻轻一点,就疼得他们嗷嗷叫。蔡文姬也没闲着,将竹简卷成筒状,趁汉子们不备,狠狠砸向他们的后脑勺,虽然力道不大,却也能让他们晕上片刻。
老周在船尾点燃了准备好的硫磺,浓烟滚滚升起,呛得汉子们连连后退。“这烟能呛得他们睁不开眼!”老周大喊着,将更多的硫磺扔进炉膛,“我们趁机把船弄出来!”
林惊鸿一脚踹倒最后一个冲上来的汉子,对吕素素喊道:“帮老周推船!我来挡住他们!”
吕素素立刻跑到船尾,和老周一起奋力推船。船身在泥里摇晃着,渐渐松动了些。蔡文姬则捡起地上的刀,虽然握得不太稳,却也摆出了防御的架势。
刀疤脸看着越来越松的船身,眼睛都红了,亲自举着刀冲上来:“给我杀!谁能杀了林惊鸿,我赏他十两银子!”
林惊鸿迎了上去,断水剑与刀疤脸的钢刀碰撞在一起,火星四溅。刀疤脸的刀法狠辣,招招往要害处砍,显然是亡命之徒。林惊鸿不与他硬拼,剑招游走如蛇,专挑他的破绽,转眼就在他手臂上划了三道口子,鲜血顺着伤口流下来,染红了他的衣袖。
“你找死!”刀疤脸怒吼一声,刀势更猛,竟不顾自己的伤口,只想与林惊鸿同归于尽。
就在这危急关头,芦苇荡深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就听到有人大喊:“刘表的狗腿子!敢动听风阁的人,活腻了吗?”
刀疤脸一愣,回头望去,只见十几个穿黑衣的汉子骑着马从芦苇荡里冲出来,为首的正是苏慕遮!他手里的画笔不知何时换成了长剑,剑光在火光下闪着冷光,转眼就挑飞了两个汉子。
“苏先生!”吕素素又惊又喜,船身此时终于从泥里挣脱出来,老周赶紧撑着竹篙将船往深水区划。
刀疤脸看到苏慕遮,脸色惨白:“是听风阁的主力!撤!”
汉子们如蒙大赦,纷纷往小船的方向跑。苏慕遮哪肯放过他们,指挥着手下追上去,弓箭“嗖嗖”地射向人群,又倒下了好几个。
乌篷船重新驶入深水区,林惊鸿站在船头,看着苏慕遮的人马将剩下的汉子一网打尽,刀疤脸被两个黑衣汉子按在地上,嘴里还在不停地咒骂。
“你怎么来了?”林惊鸿对靠近的苏慕遮喊道。
苏慕遮勒住马,笑着扬了扬手里的密信:“听风阁的密探传来消息,说刘表在汉江布了埋伏,我就知道你们会出事!”他指挥着手下清理战场,“这些人都是刘表的心腹‘水狼卫’,专门在汉江里截杀异己,没想到栽在了你们手里。”
吕素素给林惊鸿包扎手臂上的划伤,那里是刚才被刀疤脸的刀划破的,虽然不深,却流了不少血:“多亏了你来得及时,不然我们真要被困在芦苇荡里了。”
“小事一桩。”苏慕遮跳上船,接过蔡文姬递来的水囊,“襄阳城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望江楼的掌柜会接应你们,他的暗号是‘来壶碧螺春’。”他从怀里掏出个玉佩,上面刻着个“风”字,“凭着这个,听风阁在荆襄的人都会听你们调遣。”
林惊鸿接过玉佩,入手温润:“刘表的望湖楼之约,我们必须阻止。”
“我已经让人去查望湖楼的布防了。”苏慕遮道,“那楼建在湖心岛上,只有一座吊桥能过去,刘表安排了五百精兵守着,硬闯肯定不行。”他从行囊里掏出张地图,摊在船板上,“不过这岛的北面有处浅滩,退潮的时候能走过去,只是那里有鳄鱼,寻常人不敢靠近。”
蔡文姬看着地图上的浅滩位置,忽然道:“我知道有种草药能驱鳄鱼,叫‘驱鳄草’,荆襄的渔民都知道,捣碎了涂在身上,鳄鱼闻到就会躲开。”
“太好了!”吕素素眼睛一亮,“我们可以去找些驱鳄草,从浅滩潜入望湖楼!”
苏慕遮点头:“我让人去准备船只,等你们到了襄阳,我们再详细商议。”他看了眼天色,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我得先带这些水狼卫回据点,审审他们,看看能不能问出刘表更多的秘密。”
乌篷船与苏慕遮的人马在芦苇荡出口分手,老周奋力撑着竹篙,船身很快就驶离了这片阴森的水域。朝阳从江面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水面上,像铺了层碎金,芦苇荡在晨光里泛着绿色,昨夜的厮杀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蔡文姬靠在船舷上,看着朝阳下的汉江,江面波光粼粼,远处的襄阳城轮廓越来越清晰,城楼在晨光里泛着灰蓝的光。“没想到刚到荆襄就这么凶险。”她轻声道,指尖划过那些湿漉漉的竹简,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这才只是开始。”林惊鸿望着襄阳城的方向,那里的城墙高大厚重,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刘表能在荆襄立足这么久,绝非易与之辈。”
吕素素将驱鳄草的图谱找出来,上面画着细长的叶片,顶端开着紫色的小花:“老周,襄阳城外有这种草吗?”
老周眯着眼睛想了想:“有!护城河的岸边多得是,渔民常去那里割,说是能辟邪。”他指着前方的码头,“快到了,那里就是襄阳的南码头,听风阁的人会在那里接应你们。”
船渐渐靠近码头,岸边的景象越来越清晰。码头上人来人往,挑着担子的脚夫、叫卖的小贩、牵着马的商人,一派热闹景象。几个穿短打的汉子正站在码头边张望,看到乌篷船上的马灯,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来。
“是林公子和吕姑娘吗?”为首的汉子拱手道,“我是望江楼的掌柜,姓秦。”他引着三人往码头外走,“马车已经备好了,先去客栈歇息,苏先生说让你们养足精神,晚上再商议大事。”
马车是辆普通的青布马车,车厢里铺着厚厚的棉垫,还放着个小炭炉,暖烘烘的。秦掌柜坐在车夫的位置上,一边赶车一边介绍襄阳的情况:“刘表的府邸在襄阳城中心,占了整整一条街,光是护卫就有三千人。望湖楼在城东的湖心岛上,离城有十里地,每天只有午时和酉时能过吊桥。”
马车穿过襄阳城的南门,林惊鸿撩开车帘,看到街道两旁的建筑与洛阳大不相同,多是白墙黑瓦,屋檐翘得很高,像展翅的鸟。街边的女子果然多戴着栀子花,白嫩嫩的花朵插在鬓角,香气随着马车的移动漫进来,清清爽爽的。
“前面就是望江楼了。”秦掌柜指着前方的酒楼,楼高三层,飞檐上挂着风铃,风吹过发出清脆的响声,“楼上的雅间能看到汉江,是听风阁在襄阳的联络点。”
马车停在望江楼后门,秦掌柜引着他们从侧门进去,上了三楼的雅间。雅间里果然能看到汉江,江水碧绿,像块巨大的翡翠,远处的湖心岛隐约可见,望湖楼的飞檐在阳光下闪着光。
“先尝尝襄阳的特色菜。”秦掌柜笑着拍了拍手,店小二很快端上来几道菜,有清蒸鲥鱼、莲藕排骨汤,还有盘翠绿的凉拌菜,“这是凉拌过江龙,就是你们要找的那种草药,既能吃又能入药。”
吕素素夹了一筷子,口感脆嫩,带着点微苦的回甘:“果然是好东西。”
林惊鸿望着窗外的湖心岛,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秦掌柜,望湖楼的吊桥是什么时候收起来的?”
“酉时三刻准时收,说是怕水匪偷袭。”秦掌柜道,“不过我们查到,刘表在吊桥下面藏了艘小船,说是万一有紧急情况能用。”
“那就是我们的机会。”林惊鸿道,“等他们会面的时候,我们从浅滩潜入,夺了那艘小船,趁乱混进望湖楼。”
蔡文姬展开水利图,指着湖心岛的位置:“这岛的水下有暗河,连接着汉江的支流,若是事败,我们可以从暗河撤退。”
吕素素将驱鳄草的图谱递给秦掌柜:“麻烦秦掌柜让人去采些这种草,越多越好,我们要涂在身上。”
“没问题。”秦掌柜收起图谱,“我这就去安排,你们先歇息,晚上我再来汇报情况。”
雅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人,窗外的江风带着水汽吹进来,风铃在檐下轻轻摇晃。林惊鸿看着桌上的过江龙,忽然觉得这趟荆襄之行,就像这道菜,初尝是苦的,细细品味,却能尝到藏在深处的回甘。
吕素素靠在窗边,望着远处的望湖楼,那里的飞檐在阳光下闪着光,像只蓄势待发的鹰。“你说,我们能成功吗?”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
林惊鸿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知道。但我们总得试试,不是吗?”他拿起桌上的玉佩,阳光透过玉佩的纹路,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就像这光,哪怕被挡住,也总能找到缝隙钻出来。”
蔡文姬收起竹简,笑着说:“我去准备些解毒的药,万一望湖楼里有毒气呢。”
三人相视一笑,窗外的江风更柔了,带着栀子花的香气,漫过雅间的窗棂,也漫过他们心里那些细微的忐忑。望湖楼的会面越来越近,一场新的较量即将开始,但此刻,他们的心里却很踏实,因为知道,身边有可以托付后背的人,有值得为之冒险的信念。
夕阳西下时,秦掌柜带来了好消息:驱鳄草已经采够了,苏慕遮也派人送来了望湖楼的详细布防图,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夜色渐渐笼罩襄阳城,望江楼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映着汉江的水面,像撒落了满地的星辰。
林惊鸿、吕素素和蔡文姬换上夜行衣,带着准备好的草药和兵刃,悄悄离开了望江楼,朝着城东的湖心岛走去。前路依旧凶险,但他们的脚步却很坚定,因为知道,只要心中有光,哪怕是最深的夜色,也终会迎来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