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风雪比想象中更烈。
林惊鸿裹紧了身上的貂裘,呼出的白气刚到嘴边就凝成了霜。城墙下的刁斗声“哐哐”作响,在寂静的雪夜里传出很远,惊得城垛上的积雪簌簌落下,砸在铁甲上发出细碎的脆响。守将张辽披着件玄色披风,正站在箭楼里擦拭长弓,弓弦上的冰碴被他呵出的热气融化,在指间凝成细小的水珠。
“轲比能的狼牙阵果然邪门。”张辽将弓往墙上一挂,铁钩与箭杆碰撞发出“当”的一声,“昨日派去突袭的三百骑兵,只回来七个,还都断了胳膊腿。”他指着沙盘上插着的黑色旗帜,“那阵分左中右三翼,左翼是轻骑,专绕后袭扰;右翼是重甲兵,正面硬冲;中翼藏着弓箭手,箭簇淬了狼毒,见血封喉。”
林惊鸿的指尖划过沙盘上的“狼山”标记,那里是狼牙阵的核心所在,黑色旗帜插得最密。“鲜卑人向来不擅阵法,这套阵术定是黄祖的残部教的。”他想起在荆襄截获的密信,黄祖军中确有个精通阵法的参军,名叫陈武,据说曾在袁绍麾下效力,“陈武此人最擅长‘虚虚实实’,这狼牙阵看似左翼薄弱,实则藏着陷阱。”
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一个斥候裹着风雪冲进来,甲胄上的积雪簌簌融化,在地上积出一滩水:“将军!轲比能在关外叫阵,说……说若不打开城门投降,三日后就踏平雁门关,把我们的脑袋挂在狼山当祭品!”
张辽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手掌重重拍在沙盘上,溅起几粒细沙:“欺人太甚!”他拔出腰间的长刀,刀鞘撞在桌案上,震得烛火摇曳,“林公子,我带五千精兵出去会会他!”
“不可。”林惊鸿按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刀柄上的冰碴,“轲比能故意挑衅,就是想引我们出战。他的狼牙阵在开阔地才能发挥威力,我们若出去,正中下怀。”他指着沙盘上的峡谷,“这里是‘一线天’,两侧是悬崖,骑兵无法展开,正好能破他的左翼轻骑。”
张辽盯着沙盘看了半晌,忽然一拍大腿:“好主意!那峡谷我去过,最窄处只能容两人并行,重甲兵根本过不去!”他转身对斥候道,“去传令,让李校尉带两千刀盾手,埋伏在一线天两侧的悬崖上,备好滚石和火油。”
斥候领命而去,帐内只剩下林惊鸿和张辽。烛火在两人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窗外的风雪声越来越急,像有无数匹狼在暗处嗥叫。
“林公子,你说轲比能会不会还有后招?”张辽的声音里带着些微的不安,他与鲜卑人交手多年,深知轲比能的狡诈,“那陈武最是阴狠,说不定在峡谷里也设了埋伏。”
林惊鸿从行囊里掏出吕素素准备的“探毒粉”,白色的粉末装在个小巧的瓷瓶里:“我带些人手,先去一线天探探。这药粉能验出陷阱里的机关触发线,只要撒在地上,遇到金属就会变色。”
张辽点头:“我让王将军跟你去,他熟悉地形,手里的‘破甲弩’能射穿三层铁甲,关键时刻能帮上忙。”
半个时辰后,林惊鸿带着三十名亲兵,踏着没过膝盖的积雪往一线天出发。王将军是个络腮胡大汉,背上背着张巨大的弩机,铁箭簇在雪光下闪着冷光。“林公子,这峡谷里有处‘回音壁’,说话能听到三遍回响,若是鲜卑人设了埋伏,我们一靠近就能察觉。”
雪深路滑,亲兵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铁甲上的积雪越积越厚,每走一步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林惊鸿不时停下来,往雪地里撒些探毒粉,粉末落在雪上,大部分地方都是白色,只有在一处隐蔽的凹陷处,突然变成了诡异的紫色。
“这里有机关。”林惊鸿示意众人退后,用断水剑轻轻拨开积雪,露出下面缠着的细如发丝的青铜线,线的另一端连着悬崖上的巨石,“是‘落石阵’,只要有人碰断铜线,上面的石头就会滚下来。”
王将军啐了口唾沫,从腰间抽出短刀,小心翼翼地将铜线割断:“狗娘养的,果然没安好心!”他对亲兵们道,“都打起精神,仔细看着脚下!”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又拆了三处陷阱,有埋在雪里的尖刺,有藏在树后的绊马索,还有涂了狼毒的伪装成枯枝的短箭。林惊鸿越走越心惊,陈武的心思竟缜密到这种地步,连雪地里的脚印深浅都算计好了,若非有探毒粉,恐怕刚进峡谷就折损过半。
到了回音壁时,林惊鸿让众人停在暗处,自己则捡起块石头,往峡谷深处扔去。“咚——咚——咚——”回声在峡谷里荡开,却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埋伏动静。
“奇怪,怎么没人?”王将军挠了挠头,“难不成他们没在这里设伏?”
林惊鸿的眉头却皱得更紧:“这才是最可怕的。陈武明知我们会探查峡谷,却故意不设伏,要么是有更狠的招数,要么是……”他猛地转身,“不好!他们的目标是雁门关!”
话音刚落,就听到雁门关方向传来震天的喊杀声,还夹杂着牛角号的呜咽。王将军脸色大变:“是鲜卑人的冲锋号!他们果然去偷袭城门了!”
林惊鸿当机立断:“王将军,你带一半人抄近路回关支援,我带剩下的人去捣毁狼牙阵的中翼,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
“好!”王将军抱拳,转身带着亲兵往回跑,厚重的积雪被他们踩出一串凌乱的脚印。
林惊鸿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对剩下的亲兵道:“跟我来!”他拔出断水剑,剑身在雪光下泛着冷冽的光,“陈武的中翼藏在狼山的山洞里,我们去烧了他们的箭簇!”
狼山的山洞隐蔽在一片松林后,洞口挂着厚厚的毡帘,挡住了风雪,也挡住了里面的火光。林惊鸿示意亲兵们散开,自己则像狸猫般潜到帘后,听到里面传来陈武的声音:“……等轲比能攻下雁门关,我们就带着粮草回江东,到时候投靠孙策,定能封侯拜相!”
“参军英明!”几个士兵的声音附和着,还夹杂着饮酒的吞咽声。
林惊鸿对亲兵做了个手势,众人纷纷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将吕素素准备的“引火粉”撒在毡帘上。这种粉末遇热即燃,且火势极快,正是破这种封闭山洞的利器。
“动手!”林惊鸿低喝一声,火折子同时掷向毡帘。只听“轰”的一声,毡帘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火舌顺着洞壁往里窜,很快就听到里面传来慌乱的叫喊声。
“是汉军!他们来了!”
“快灭火!箭簇不能烧!”
林惊鸿带着亲兵守住洞口,断水剑翻飞,将冲出来的鲜卑兵一个个挑落。火借风势,越烧越旺,山洞里的浓烟滚滚而出,呛得人睁不开眼。陈武狼狈地从里面冲出来,发髻散乱,官袍上还带着火星,手里的长剑胡乱挥舞着。
“林惊鸿!我饶不了你!”陈武的眼睛因愤怒而赤红,剑招狠戾,直指林惊鸿心口。
林惊鸿不与他硬拼,断水剑游走如蛇,专挑他的破绽。陈武的剑法虽狠,却带着急功近利的浮躁,十几个回合后就渐落下风。林惊鸿瞅准时机,一剑挑飞他手里的长剑,剑尖抵在他的咽喉上:“束手就擒吧。”
陈武却突然怪笑起来,笑声在风雪中显得格外诡异:“你以为赢了吗?轲比能早就料到你会来这里,他的重甲兵已经绕过一线天,此刻怕是已经攻上雁门关了!”
林惊鸿心里一沉,果然还是中了圈套!他对亲兵道:“把他捆起来!我们回关!”
往雁门关跑的路上,风雪越来越大,能见度不足五尺。远远地看到城门楼上火光冲天,喊杀声震耳欲聋,显然战况激烈。林惊鸿心急如焚,脚下发力,在雪地里疾驰如飞,断水剑的剑穗被风吹得笔直。
刚到关下,就看到张辽浑身是血地指挥士兵抵抗,他的左臂中了一箭,箭杆上还缠着布条,却依旧挥舞着长刀,将爬上城墙的鲜卑兵砍下去。“林公子!你可回来了!重甲兵太猛,我们快顶不住了!”
林惊鸿抬头望去,城墙外的鲜卑重甲兵像潮水般涌来,他们的铠甲在雪光下泛着黑亮的光,普通的刀箭根本无法穿透。城楼上的滚石和火油已经用完,士兵们只能用身体去撞,不少人被重甲兵的长戟挑飞,摔在雪地里没了声息。
“用破甲弩!”林惊鸿大喊着,从亲兵手里接过王将军留下的弩机,装上铁箭,瞄准一个重甲兵的咽喉——那里是铠甲的薄弱处。
“嗖”的一声,铁箭精准地穿透了重甲兵的咽喉,他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倒地。其他士兵见状,纷纷捡起地上的破甲弩,箭簇如雨点般射向重甲兵,果然起到了效果,冲锋的势头顿时减缓。
“好样的!”张辽大喊着,忍着剧痛砍断爬上城墙的长梯。
就在此时,鲜卑人的阵脚突然乱了起来,只见他们的后方出现了一支骑兵,打着汉家旗号,为首的正是王将军!他不知从哪里召集了些溃散的士兵,绕到鲜卑人身后,发起了突袭。
“是援军!”城楼上的士兵们欢呼起来,士气大振。
轲比能见状,知道大势已去,狠狠一捶马腹,带着残兵往狼山方向逃去。陈武被捆在马上,看到这一幕,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雪渐渐停了,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林惊鸿站在城楼上,望着狼山方向,那里的狼牙阵已经溃散,黑色的旗帜倒了一地,在雪地里像折断的獠牙。张辽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壶烈酒,酒液在壶中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干了这杯!”张辽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嘴角流下,在下巴上结成了冰,“林公子,今日若非你,雁门关就真的守不住了。”
林惊鸿喝了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暖意顺着血脉蔓延开来。他想起吕素素的暖手炉,想起济世堂的药圃,想起柳园的菊花,忽然觉得这雁门关的风雪,也并非那么难捱。
“等春天来了,这里的雪就化了。”林惊鸿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到时候,我们种些耐旱的花,让雁门关也有春天的颜色。”
张辽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城楼上回荡:“好!就种牡丹!跟洛阳城的一样艳!”
亲兵们在清理战场,受伤的士兵被抬往医帐,死去的则被小心地抬到城墙下,用白布盖好。雪地里的血迹渐渐凝固,变成暗红色,与白色的积雪形成鲜明的对比,像一幅悲壮的画。
林惊鸿将剩下的酒洒在雪地里,算是祭奠那些死去的士兵。他知道,这场胜利只是暂时的,轲比能虽然退了,但只要边境不安宁,这样的厮杀就不会停止。但他也相信,只要像张辽这样的将士还在,像吕素素那样的医者还在,像王铁山那样的匠人还在,这雁门关就永远不会失守。
晨光穿透云层,洒在雁门关上,将积雪染成金色。林惊鸿握紧了腰间的断水剑,剑穗上的玉坠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他仿佛看到吕素素在药圃里种下墨菊的种子,看到柳明轩在石桌上摆好棋子,看到王铁山的铁铺里传出叮叮当当的锻造声。
这些画面像温暖的火焰,在他心里燃烧,驱散了雁门关的严寒。他知道,自己必须守住这里,守住这片土地上的人间烟火,这样,当他回去的时候,才能看到洛阳城的牡丹,如期绽放。
远处的狼山在晨光中沉默着,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林惊鸿知道,与轲比能的较量还未结束,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心中有光,有牵挂,再凛冽的风雪,也终会迎来春暖花开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