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兽人头领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双臂抱胸,黄色的眼瞳中闪烁着残忍的期待。
他热衷于观赏这种戏码,热衷于看着脆弱的人性在终极压力下崩解、扭曲,露出自私、丑陋的本相,那会让他产生一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主宰者般的快感。
十秒……二十秒……一分钟……
少年们依旧保持着那个紧缩的、颤抖的圆圈。
没有脚步移动,没有目光交流,甚至没有一声呜咽或叹息打破这沉重的死寂。他们像是被冻结在了这一刻,被恐惧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共同凝固。
然而,黑袍兽人预想中的崩溃、推诿、哀求,乃至为了活命而将同伴推出去的丑恶场面,并没有发生。
时间流逝,少年们虽然恐惧得近乎瘫痪,但那种因选择而产生的动静,始终没有出现。
他们只是沉默。
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这濒临崩溃边缘的、脆弱的沉默。
这是一种无声的、绝望的,却也是最后的抵抗。
它源于圣铁村陷落时彼此搀扶逃命的本能,源于漫长流亡路上分享最后一口食物、互相取暖的记忆,源于在哈基米领地挥洒汗水、共同建设新家园时悄然滋生的、超越血缘的联结。
汤姆和艾米刚刚惨死的样子还在眼前,卡兰队长嘶哑的怒吼还在耳边……如果要死,那就一起死在这里吧。
独自偷生,将同伴推向恶魔之口?
这个念头本身,就比死亡更让他们感到恐惧和耻辱。
沉默,是他们唯一还能握紧的、微弱的尊严。
黑袍兽人脸上那残忍的玩味和期待,如同潮水般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清晰的意外,以及隐隐升腾而起的不耐与不悦。
这群在他眼中与待宰牲畜无异的人类小鬼,居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丑态百出?
“哼!”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哼,语气中的温度降至冰点。
“倒是有几分出人意料的硬骨头。不过,骨头再硬,碾碎了,一样可以喂狼。”
他失去了游戏的兴致,眼神变得纯粹而冰冷。
“既然你们自己放弃了这唯一的仁慈,不肯选,那好,我换一种玩法。”
他抬起手,指向那八名如同影子般的黑袍兽人。
“你们还有最后一次机会。跟他们过招——任何人,只要能在我的任何一个影爪面前,撑过一招。”
他竖起一根手指,强调着。
“听清楚,只是一招。不要求你们赢,甚至不要求你们造成伤害。只要一招之后,你还站着,或者还能动,没有立刻死掉或者失去意识……我就遵守承诺,放过你们所有人。”
这又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更加残忍的玩笑。
让这些最多只接受过民兵基础训练、连斗气门槛都未曾摸到的少年,去面对身经百战、精通杀戮的一阶兽人刺客?撑过一招?与直接命令他们自杀,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可能因为对方的兴致而遭受更长时间的痛苦折磨。
但他似乎就是想看到这最后的挣扎,想看到这些渺小的生命在彻底熄灭前,那一点可笑又可悲的努力。
“把他们的破烂,还给他们。”
黑袍兽人朝离得最近的一名黑袍兽人扬了扬下巴。
那名黑袍兽人如同接到最简单指令的傀儡,沉默地转身,走到堆放少年们被缴武器的地方——几把铁剑、几杆长矛、肯特那面小圆盾、甚至还有一把铁锤。
他看也不看,如同拾取垃圾,随意地将这些武器抓起,然后迈步走回,在距离少年们几步远的地方,手臂一松。
“哐当!叮铃!咣啷!”
金属与地面碰撞,发出杂乱而刺耳的噪音,在这片被死亡笼罩的寂静中格外惊心。
武器,就在眼前。
这些曾经被他们握在手中,用来训练、巡逻,象征着一丝微弱安全感的武器,此刻躺在冰冷的焦土上,反射着黯淡的光,如同对他们命运最无情的嘲讽。
然而,短暂的死寂后,罗伊动了。
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猛地弯下他宽厚的腰背,手臂如同捕食的鹰隼般探出,一把牢牢抓住了那把他最熟悉的长矛。
他握得很紧,指关节瞬间绷得发白。
仿佛一个无声的号令被吹响。
肯特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扑到地上,几乎是同时抓起了自己的小圆盾和一把短剑,紧紧抱在怀里。
其他少年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驱动,纷纷行动起来,沉默地、迅速地捡起离自己最近的武器——铁剑、圆盾、矛。
他们的手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武器几乎要从汗湿的掌中滑脱,但每个人都用尽全身力气攥紧了,仿佛那是连接着生命最后的、脆弱的绳索。
然后,没有口号,没有对视,没有等待。
就在武器入手后的下一个心跳——
“啊——!!!”
“为了汤姆!为了艾米!!”
“跟你们拼了!!!”
离各自最近黑袍兽人最近的几个少年——以罗伊和肯特为首——爆发出了一声声混合着愤怒,如同野兽般的嘶吼!
他们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蹬踏地面,挥舞着手中简陋的武器,朝着那些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死神,发起了此生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冲锋!
攻击毫无章法,只有倾注了所有仇恨的本能劈砍、突刺!
罗伊的长矛带着一往无前、带着几分决绝,朝着面前那名黑袍兽人的胸膛捅去!肯特则尖叫着,将小圆盾死死护在身前,手中的短剑朝着面前那名黑袍兽人疯狂地刺击!其他少年也如同扑火的飞蛾,呐喊着各自亲人的名字,冲向那些沉默的黑影。
场面悲壮得令人心碎,也残酷得令人窒息。
结果,毫无悬念。
面对这些孱弱、混乱、破绽百出的攻击,八名黑袍兽人甚至没有移动脚步。他们只是简单地做出了反应。
一名黑袍兽人微微侧身,罗伊全力刺出的长矛便擦着他的黑袍掠过,刺了个空。
与此同时,兽人覆盖着皮甲的手掌如同铁钳般探出,不是格挡,而是直接抓住了矛杆中段,轻轻一拧一夺。
巨大的力量差距下,罗伊甚至没能做出任何抵抗,长矛便已易主。紧接着,那兽人反手用矛杆尾部,迅捷如电地扫在罗伊的腿弯处。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
“呃啊!”
罗伊惨叫一声,右腿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弯曲,整个人向前扑倒,重重摔在地上,尘土飞扬。
肯特那边,他的突刺甚至没能碰到黑袍兽人的衣角。那名兽人只是看似随意地抬脚,精准地踢在肯特紧握的小圆盾中央。
“嘭!”
沉闷的巨响。
“啊!”
肯特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整条左臂瞬间麻木失去知觉,小圆盾脱手飞出,旋转着砸进远处的废墟。
他本人更是被这股力量带得向后倒飞出去,后背狠狠撞在一截断墙上,又滑落在地,口中的鲜血混合着内脏碎片喷了出来,瞬间失去了意识。
其他少年的遭遇大同小异。
有的被轻易格开武器,然后一记手刀劈在颈侧,哼都没哼一声便软倒在地;有的武器被直接夺走,反手就被自己的武器柄砸碎了膝盖或肩胛骨;有的则被黑袍兽人简单的一拳或一脚,打得胸骨塌陷,口喷鲜血,倒地不起。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不到几个呼吸的时间,所有发起攻击的少年,连同之前就被制服的几人,全部倒在了地上。
痛苦的呻吟、压抑的哭泣、濒死的喘息,代替了之前的呐喊,成为了这片空地的主旋律。
没有一个人,真正意义上撑过了一招。绝对的武力碾压面前,勇气与决心,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黑袍兽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他只是对少年们最后那飞蛾扑火般的举动,略微挑了一下眉梢,似乎有那么一丝讶异。但随即,那讶异便被更深的漠然取代。
他迈步,沉重的靴子踩过沾染了新鲜血迹的焦土,径直走到了倒在地上,抱着扭曲右腿、满脸痛苦和汗水、却依旧死死咬着牙不肯呻吟出声的罗伊面前。
他弯下腰,伸出那只刚刚捏碎卡兰手腕的巨手,轻而易举地揪住罗伊的头发,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让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对着自己。
“啧,硬骨头?”
黑袍兽人近距离打量着罗伊那双充满了血丝、仇恨与不屈的眼睛,黄色的瞳孔中映出少年倔强的脸庞。
“确实比那些软脚虾强点不过,骨头硬,死的时候,碎的也更多,更疼。”
他凑近一些,声音带着一种恶意的、仿佛施舍般的温和。
“小子,我最后问你一次。怕不怕死?”
罗伊被揪着头发,剧痛让他额头上青筋暴起,但他死死瞪着近在咫尺的兽人脸孔,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
“怕……老子当然怕……但更怕像条狗一样……向你们这些吃人的畜生求饶!”
“哦?”
黑袍兽人似乎被这句话逗乐了,咧开嘴。
“有骨气。那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只要你现在,跪下来,向我,向强大的兽人战士,磕头求饶,说你错了,说你们人类都是卑贱的虫子……我就饶你不死。怎么样?很划算吧?一条命,换一句软话。”
这是最后的侮辱,是意图彻底碾碎人类尊严的尝试。
罗伊看着黑袍兽人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等着欣赏他屈服模样的期待,脸上因痛苦而扭曲的肌肉,忽然奇异地平复了一些。
他甚至扯动嘴角,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却因为疼痛而显得格外狰狞。
然后,他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将一口混合着血沫和唾液的浓痰,狠狠地啐在了黑袍兽人那张近在咫尺的、带着残忍笑意的绿色脸皮上!
“呸!!!”
黏稠的液体正中黑袍兽人的鼻梁,缓缓滑下。
与此同时,罗伊爆发出了一阵嘶哑、断续、却充满了极致嘲讽与快意的大笑。
“哈哈……咳咳……哈哈哈!求饶?向你?做梦去吧!杂种!畜生!你们也就只配吃老子的口水!有本事就杀了老子!老子在下面等着看你们这些绿皮怪物被勇者们砍成肉酱!被领主大人烧成灰烬!哈哈哈!!圣铁村的冤魂!哈基米的英灵!都不会放过你们!!!”
这笑声,这怒骂,在这死寂的、充满血腥的夜里,如同最后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所有兽人脸上,尤其是近在咫尺的黑袍兽人脸上。
黑袍兽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那丝残存的、猫戏老鼠般的玩味,那点故作大度的温和,如同被寒风吹散的薄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冒犯、尊严被蝼蚁践踏后的、火山喷发般的暴怒!
他那双黄色的眼瞳,瞬间爬满了狰狞的血丝,瞳孔收缩如针尖,里面燃烧着最原始、最狂暴的杀意!脸上的肌肉扭曲起来,变得比罗伊更加狰狞可怖。
“你……找……死!!!”
低沉、嘶哑、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蕴含着无尽暴怒的三个字,如同死神的宣判。
话音落下的刹那,黑袍兽人那只空闲的、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猛地抬了起来!
没有用任何武器,没有动用绚烂的斗气光芒,只是最简单、最粗暴、灌注了二阶职业者的恐怖蛮力与沸腾杀意的一巴掌,朝着罗伊的头颅,狠狠扇了过去!
速度快到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不——!!!”
卡兰绝望到撕裂的呐喊同时响起,但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啪嚓——!!!”
罗伊的颅骨瞬间粉碎性爆裂、颈骨被巨力强行扯断、血肉脑浆在恐怖压强下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罗伊那充满嘲讽大笑的脸,连同他整个头颅,在那一巴掌之下,如同一个被铁锤全力砸中的脆弱西瓜,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在昏暗中猛然炸开的、红白交织、骨渣飞溅的凄艳血雾!
他的无头尸体,倒在地上,颈部的断口处,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溅了黑袍兽人满身满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无头尸体颈腔血液喷涌的汩汩声,清晰得令人发疯。
肯特和其他尚未昏迷的少年,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团血雾,看着那具熟悉的、此刻却失去了头颅的身体,看着黑袍兽人那被鲜血染红、如同地狱恶鬼般的狞恶脸庞……极致的恐惧甚至超越了恐惧本身,让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卡兰呆呆地看着那喷涌的血泉,看着罗伊那空空如也的脖颈,他的世界,在这一瞬间,彻底失去了颜色,失去了声音,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猩红与死寂。
手腕的剧痛消失了,心中的愤怒冻结了,连绝望……都仿佛麻木了。
黑袍兽人随手抹了一把脸上温热血腥的液体,看着手掌上红白相间的污秽,眼中的暴怒并未平息,反而因为血腥的刺激变得更加狂躁。
他缓缓转过头,那沾满鲜血和脑浆的、狰狞无比的脸,面向地上那些或昏迷、或呆滞、或惊恐到极致的少年们,从牙缝里挤出冰冷到没有任何温度的命令:
“全——部——杀——了。”
“一个不留。”
这命令,简短,干脆,不带任何情绪,却宣告了最后审判的降临。
那八名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高效的黑袍兽人,在命令下达的瞬间,动了。
这一次,他们的动作不再有丝毫戏耍的意味,只有最纯粹、最直接、最高效的杀戮。
刀光,在昏暗中如同死神的镰刀,骤然亮起,又骤然熄灭。
“噗嗤!”
一名黑袍兽人手中的弯刀,精准地掠过一名蜷缩在地、尚在瑟瑟发抖的少年的脖颈。头颅滚落,鲜血如瀑。
“咔嚓!”
另一名兽人抬起穿着金属护胫的脚,重重踏下,狠狠踩在一名试图爬起的少年胸口。清晰的胸骨碎裂声后,那少年眼珠凸出,口中涌出夹杂着内脏碎块的血沫,身体剧烈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嗤啦!”
利刃撕裂皮肉、割断喉管的声音接连响起。
“砰!砰!砰!”
沉重的拳脚击打在肉体上的闷响,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脆响,不绝于耳。
没有反抗,没有惨叫,只有利刃入肉、骨骼断裂、生命迅速消逝时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细微声响。
黑袍兽人们如同最精准的杀戮机器,穿梭在倒地的少年之间,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终结着一条条年轻的生命。
整个过程,快得超乎想象。
从黑袍兽人下令,到最后一个少年的生命气息彻底消散,可能只过去了短短十几秒,甚至更短。
当黑袍兽人们停下动作,沉默地退回到阴影中时,空地中央,原本少年们倒下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片真正的、令人无法直视的修罗场。
残缺不全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血泊之中。
有的身首分离,头颅滚在一边,脸上还凝固着最后的恐惧或茫然;有的胸膛凹陷,口鼻流血,死不瞑目;有的肢体扭曲成奇怪的角度,显然在死前遭受了重击;鲜血浸透了焦黑的土地,汇聚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在微弱光线下反射着暗红光泽的血洼。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如同有形的雾气,蒸腾而起,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十六个年轻的、曾经充满活力的生命,连同早已死去的汤姆和艾米,此刻都变成了冰冷破碎的尸骸,永远留在了这片他们曾经生活、又最终毁灭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