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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课后,室友提议玩笔仙。

我们围着蜡烛召唤出了一个叫“林晚”的女生。

室友开玩笑地问:“林晚,你是怎么死的?”

笔尖突然疯狂转动,划破了纸张。

第二天,宿舍开始出现怪事。

深夜的脚步声,水龙头滴血,镜子里的人影不是自己。

直到我在图书馆旧档案里发现一则新闻:

三年前,一个叫林晚的女生在这间宿舍上吊自杀。

报道最后一行字被涂黑。

我用药水显形,上面写着:

“她不是自杀。”

“是你们四个人逼死了她。”

而当年逼死她的四个女生,正好对应我们现在的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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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停电

雨是傍晚开始下的。

起初只是淅淅沥沥,敲在窗玻璃上,发出细碎单调的声响。几阵闷雷滚过天际,像巨兽在云层深处慵懒地翻身。紧接着,风陡然凄厉起来,卷着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向宿舍楼。整面窗户都在颤抖,外面黑得如同泼墨,偶尔撕裂天空的闪电,映亮阳台上晾晒的衣物,投在室内墙上,是张牙舞爪、瞬息万变的鬼影。

606宿舍里,只剩我和沈蔓。

赵晓燕和吴莉莉下午就结伴去了市区,看一场据说一票难求的演唱会,临走前还笑嘻嘻地说今晚可能要通宵,不用给她们留门。沈蔓本来也想去,但临时被导师抓了壮丁,赶一份实验报告。她对着电脑屏幕噼里啪啦敲了一晚上,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沉。

我则是因为纯粹的不合群,或者说,是她们三个心照不宣的排斥。这种排斥并不激烈,更像一种无处不在的、湿冷的空气,包裹着你,让你知道自己始终在圈外。所以当她们兴高采烈讨论演唱会、商量穿什么衣服时,我识趣地保持了沉默,留在宿舍,准备啃完那本晦涩的专业书。

书没看进去几页,注意力全被恶劣的天气和沈蔓键盘粗暴的敲击声吸走了。心里莫名有些烦躁,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

然后,毫无预兆地,一切陷入黑暗。

电脑屏幕的光,头顶日光灯管嗡嗡的低鸣,楼道里隐约传来的说话声,瞬间全部消失。绝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和寂静,猛地攫住了整个房间。只有窗外风雨的咆哮,骤然间被放大到恐怖的程度。

“操!”沈蔓在对面床上骂了一句,紧接着是鼠标被狠狠掼在桌面的声音。

我的眼睛暂时无法适应这浓稠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咚咚地撞击着耳膜。我摸索着去拿桌上的手机,指尖刚碰到冰凉的机身——

“滋啦——”

一声极其尖锐、短促的电流声,不知从走廊还是隔壁,猛地刺破黑暗,又戛然而止。像什么东西垂死的哀鸣。

我汗毛倒竖,手机差点脱手。

“搞什么鬼!”沈蔓的声音带着未消的怒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也在摸手机。

手机屏幕的光亮起,两团惨白的光源在黑暗中各自孤立,勉强映出彼此模糊僵硬的脸。沈蔓的眉头紧锁着,映着白光,显得有些阴郁。我们谁都没说话,侧耳倾听。

整栋楼死寂一片。没有预料中的抱怨、询问、脚步声。只有风雨声,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包裹住606这小小的空间。

“不是跳闸。”沈蔓低声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群里有人说,好像是配电房那边出问题了,整个片区都黑了。维修工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整个片区?”我的声音有点干涩。

“嗯。”她抬起头,屏幕光从下巴往上打,眼睛藏在阴影里,“看来今晚是没戏了。”

黑暗放大了所有细微的声响。窗框被风吹得咯咯轻响,卫生间里似乎有极其缓慢的、间隔很久才落下的一滴水声,嗒……嗒……像是秒针坏掉了,拖着沉重的步伐。还有,我总觉得在风声的间隙里,捕捉到一些别的……比如,极轻的、类似指甲刮过硬物的声音,又像是什么柔软的东西在地板上拖行。

我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些荒唐的念头甩出去。是太安静了,神经质而已。

“真他妈倒霉。”沈蔓又骂了一句,语气里的烦躁几乎要溢出来,“报告还没保存……这下全完了。”她泄愤似的把手机扔到床上,那团白光弹跳了几下,熄灭了。

我的手机也快没电了,充电宝早已空空如也。黑暗再次吞噬过来,比之前更加厚重。

时间在黑暗和寂静中被拉得粘稠而漫长。我们各自待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两尊逐渐冷却的雕像。尴尬和一种更深的不安在空气中弥漫。平时这种时候,赵晓燕总会咋咋呼呼地提议玩点什么,吴莉莉则会附和,哪怕是最无聊的游戏,也能暂时驱散黑暗带来的不适。但现在,只有我和沈蔓。

而我和沈蔓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却像一个世纪。沈蔓忽然动了一下,她下了床,脚步声在黑暗中有些滞重。她走到自己的柜子前,摸索了一阵。

“啪。”

一小簇昏黄、摇曳的火苗亮起,驱散了一小圈黑暗。是蜡烛。沈蔓居然有蜡烛。她点燃了它,固定在桌面的一个空易拉罐上。烛光将她半个身影投在墙上,巨大,扭曲,随着火焰不安地晃动。

“这么干坐着,没电没网,等到天亮?”沈蔓转过身,脸半明半暗,眼睛被烛光映得亮得有些异样,“找点事做吧。”

我没吭声,看着她。

她走回自己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样东西,放在蜡烛旁。是一支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钢笔,深褐色笔杆,磨损得厉害,笔帽甚至有一道细微的裂痕。她又抽出一张崭新的A4打印纸,铺在桌子中央。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我,嘴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但那弧度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模糊不清,甚至有点冰冷。

“笔仙,玩过吗?”她问。

烛火猛地向一侧偏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拂过。

二、笔仙

笔仙。

这个词像一颗冰渣子,掉进耳膜,顺着脊椎滚落,激起一层细密的战栗。童年听过的零星传说,深夜宿舍卧谈会里压低声音讲述的诡异故事,碎片般在脑海中闪过。禁忌的、危险的、与另一个世界沟通的游戏。

“你疯了?”我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这种东西能随便玩?”

沈蔓脸上的那点模糊笑意更深了些,在摇曳的烛光里,显得有些妖异。“怕了?”她语气轻飘飘的,带着惯常的、那种居高临下的嘲讽,“不就是个游戏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玩玩怎么了?赵晓燕她们不是老说想试试吗?我们先探探路。”

她刻意提起赵晓燕和吴莉莉,像是一种无形的胁迫。好像我不玩,就是胆小,就是扫兴,就是不合群的进一步证明。

烛光晃动着,将我们两人的影子巨大地投在墙壁和天花板上,张牙舞爪,随着火焰不安地扭曲、融合又分开。窗外,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但风还在呜咽,穿过建筑缝隙,发出悠长空洞的哨音。那滴水声,嗒,嗒,依然固执地从卫生间传来,节奏慢得令人心焦。

那支旧钢笔静静地躺在白纸上,深褐色的笔杆吸饱了昏黄的光,像一只沉睡的、干瘪的虫子。那道笔帽上的裂痕,在光线下格外清晰。

抗拒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一种更深层的东西攥住了我——是弥漫在黑暗和寂静中无所适从的焦躁,是被沈蔓那带着挑衅的眼神激起的、微弱的不服气,或许,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未知隐秘的好奇。

“……怎么玩?”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问,干巴巴的。

沈蔓似乎很满意我的妥协。“很简单。”她示意我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规则都知道吧?两人手指轻轻交错,抵住笔,不能用力压。心里默念请笔仙,等笔动了,就可以问问题。问完了,要恭敬地送走。”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描述一场普通的棋牌游戏。我挪动僵硬的腿,坐到她对面。蜡烛就在我们之间,火苗跃动着,在她瞳孔里点燃两点幽暗的光。

“手。”她伸出手。

我也伸出手。她的指尖很凉,像浸过冷水。我们按照她说的,手指交错,轻轻捏住那支旧钢笔的笔杆。笔尖悬在雪白的A4纸上方。

皮肤相触的地方传来不自然的温度差。我能感觉到她指尖细微的颤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但我自己的手,恐怕抖得更厉害。

“闭上眼睛。”沈蔓低声说,她自己先阖上了眼睑。

我犹豫了一下,也闭上眼。视觉被剥夺后,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蜡烛燃烧的细微哔剥声,窗外风的呜咽,那该死的、规律的滴水声,还有……仿佛从很远又很近的地方传来的、极其模糊的叹息,混杂在风声里,似有若无。皮肤下的血液奔流声鼓噪着耳膜。

“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沈蔓开始念诵,声音低缓,拖长,在寂静的房间里产生一种诡异的回响感,仿佛不止她一人在念。

我也跟着默念,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什么声音。心跳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笔杆毫无动静,冰冷地躺在我们指间。最初的恐惧慢慢被一种僵持的麻木替代,甚至生出一丝荒诞感——我们就像两个傻子,在黑暗里对着支破笔发呆。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抽回手时——

指尖下的笔杆,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我们任何一人肌肉无意识收缩带来的颤抖。那是一种……带有明确意向的、细微的挪动,像是沉睡的东西,轻轻翻了个身。

我猛地睁开眼。

沈蔓也睁开了眼睛,我们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

笔尖依旧悬在纸面上一毫米处,一动不动。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错觉。

但指尖残留的感觉异常清晰。

“笔仙……是你吗?”沈蔓试探着,声音比刚才更低了,有些发紧。

没有回答。笔静止着。

死寂重新笼罩。只有烛火不安地跳跃,将我们紧握笔杆的手的影子投在纸上,纠缠不清。

沈蔓抿了抿唇,再次开口,这次换了一种更直接的方式:“笔仙,如果你来了,请在纸上画个圈。”

话音刚落——

笔杆猛地向下一沉!

不是缓慢的移动,是突兀的、带着明确力道的一沉!笔尖触到纸面,发出“沙”的一声轻响。

我和沈蔓同时屏住了呼吸。

那支笔,就在我们虚握的指间,开始动了。起初有些滞涩,像是在适应,随后变得流畅起来。它牵引着我们的手,在雪白的纸面上,画出了一个歪歪扭扭、但闭合完整的圆圈。

一个冰冷的、实实在在的圆圈。

不是我们任何一人在用力。我们的手指只是虚虚地搭着,甚至能感觉到笔杆在自己转动,带着一种阴沉的、不容抗拒的意志。

它真的来了。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脑。我想抽手,手指却像被冻住,粘在了笔杆上。沈蔓的脸色在烛光下白得吓人,但她眼睛睁得很大,里面除了恐惧,还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

笔尖停在圆圈中央,微微颤抖。

“你……你是谁?”沈蔓的声音有些发颤,但问题还是抛了出去。

笔尖顿了顿,然后开始移动。比画圈时更快,更肯定。它牵引着我们的手,在纸上划过,留下深蓝色的、颤抖的字迹。

两个字。

林晚。

笔画有些凌乱,带着一种急迫感,最后一笔甚至拉得很长,微微上扬,像一道细微的划痕。

林晚。

一个陌生的名字。听起来像个女生。

“林晚……”沈蔓喃喃念了一遍,抬头看我,眼中惊疑不定,“你听说过吗?我们学校以前有叫这个名字的?”

我用力摇头,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这个名字像一块冰,投进心里,激不起任何熟悉的涟漪,只有彻骨的冷。

短暂的沉默。笔尖悬停在名字末尾,微微颤动,仿佛在等待。

沈蔓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给自己鼓劲。她脸上那种混合着恐惧和兴奋的神色更浓了。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身体前倾,靠近蜡烛,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玩笑的、却带着明显试探和某种恶劣好奇的语气,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林晚……你是怎么死的?”

一瞬间,我浑身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

不!不能问这个!几乎所有关于笔仙的禁忌传说里,都明明白白写着:绝不能问笔仙的死因!

我想阻止,想大喊,但极度的恐惧攥紧了我的声带,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轻响。

沈蔓问出了口。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凝滞。

蜡烛的火苗骤然间缩成一小点幽蓝,几乎熄灭,房间里暗了一下,随即火苗又猛地蹿高,疯狂摇曳起来,将我们扭曲的影子狂暴地投满四壁,仿佛无数鬼魅在同时舞蹈。

握住笔杆的指尖,传来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冻僵了整条手臂。那不是低温的冷,而是一种阴森的、仿佛能穿透血肉骨髓的冰寒。

紧接着,那支笔——那支旧钢笔——活了。

不,不是活,是疯了!

它不再是受引导地移动,而是开始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旋转、扭动、抖动!笔杆在我们虚握的指间剧烈震颤,摩擦着皮肤,带来灼痛感。笔尖死死抵着纸张,不再是书写,而是疯狂地划动、戳刺、拉扯!

“嗤啦——嗤啦——嗤——!”

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声音接连响起。脆弱的A4纸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摧残,被笔尖轻易地划开一道道狰狞的口子,纸张纤维被撕裂、翻卷。深蓝色的墨迹不再是字迹,而是变成一团团混乱、愤怒的污渍,混合着破碎的纸屑,在桌面上溅开。

“啊!”沈蔓短促地惊叫了一声,下意识想松开手。

但我们的手指,仿佛被无形的胶水牢牢粘在了笔杆上,任凭那笔如何疯狂转动、震颤,都无法甩脱!那支笔像一条被激怒的、冰冷滑腻的毒蛇,在我们指间扭动挣扎,要将所有接触到的东西都撕碎!

“放手!快放手!”我听见自己变了调的声音在喊,带着哭腔。

沈蔓也在用力,脸憋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我们两人同时奋力向后挣脱——

“啪!”

一声脆响。

不是笔杆折断,也不是手指脱臼。是那疯狂转动的力量,加上我们向后拉扯的力道,叠加在一起,形成一股诡异的扭曲力。笔尖在最后一次狂暴的划动中,猛地戳破了早已不堪重负的纸张,深深扎进了下方木质的桌面!

笔,停下了。

以一种极其突兀、极其诡异的姿态,直直地立在桌面上,笔尖没入木头至少半厘米。像一座小小的、冰冷的墓碑。

我和沈蔓的手指终于得以松开,因为极度的用力和平滑的惯性,我们同时向后跌去,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

我们瘫在各自的椅子里,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互相瞪着,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恐。

桌面上,一片狼藉。A4纸几乎被彻底划烂、戳穿,碎片和墨渍混在一起。那支笔,则孤零零地、笔直地矗立在狼藉中央,钉在桌面上,烛光给它投下一道长长的、颤动的阴影,影子末端,正好延伸到沈蔓面前,像一个无声的指责,或一个冰冷的标记。

房间里死寂。

只有我们粗重紊乱的喘息,蜡烛芯偶尔爆开的哔剥声,还有……窗外,风不知何时停了,雨也似乎小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残响。但那规律的滴水声,嗒,嗒,依然从卫生间传来,清晰得可怕,甚至……更响了。

沈蔓先反应过来,她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因为动作太猛,椅子哐当一声倒地。她看也不看那支笔和破碎的纸,踉跄着扑到墙边,疯狂地按动电灯开关。

“啪嗒。啪嗒。啪嗒。”

开关空洞地响着。灯,毫无反应。黑暗依旧浓稠,只有蜡烛那一小团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桌边这一小片区域,更衬得周围阴影重重。

她绝望地停下动作,背对着我,肩膀微微颤抖。

我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腿软得厉害,扶着桌沿才稳住身体。眼睛无法从桌面上移开。那片狼藉,那支直直插着的笔,还有纸上最后留下的那个名字——“林晚”,虽然被划得面目全非,但依稀可辨。

这个名字,连同沈蔓那句可怕的问话,以及笔仙最后狂暴的反应,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我的脑海里。

“林晚……你是怎么死的?”

笔仙……不,“林晚”,用这种方式回答了。

一种不祥的、冰冷的预感,如同这房间里的黑暗,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来,包裹住我的全身。

这不是结束。

这仅仅是开始。

三、异兆初现

那一夜的后半段,是在极度难熬的沉默和戒备中度过的。

沈蔓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来,却没再坐下。她远远地避开了书桌,像是避开什么瘟疫源头,背靠着门边的墙壁,抱着胳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逐渐沥沥的雨幕,再也没有看过那支笔和狼藉的桌面一眼。她的侧脸在偶尔划过的、微弱的闪电余光里,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我也没有勇气去收拾残局。那支笔就那么直直地插在桌上,像一个沉默的、恶毒的诅咒。我们谁也没有提出把它拔出来,仿佛那是一个不能触碰的封印。

蜡烛无声地燃烧,流淌下黏腻的泪痕,火光越来越微弱,将我们的影子拉扯得更加变形。我和沈蔓之间隔着一整个房间的黑暗和那张不祥的书桌,没有任何交流。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每一次呼吸都费劲而小心,生怕惊动了什么。

那规律的滴水声,嗒,嗒,成了黑暗中唯一的、令人神经持续紧绷的节奏。我无数次望向卫生间的方向,黑洞洞的门扉像一张无声咧开的嘴。我甚至怀疑,那到底是不是水。

后半夜,雨彻底停了。风也歇了。万籁俱寂,是一种更让人心慌的死寂。我和沈蔓都撑不住,不知何时,各自蜷缩在自己的床上,裹紧了被子,却根本无法入睡。眼睛闭着,耳朵却竖得笔直,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细微的响动。

没有电,手机也耗尽了最后一丝电量,时间失去了刻度。只知道窗外浓墨般的黑暗,一点点被稀释,透出些惨淡的灰白。

天,终于亮了。

不是阳光明媚的那种亮,是阴天特有的、沉闷的、铅灰色的天光,勉强驱散了室内的黑暗,却带来一种更加压抑的氛围。

灯依旧不亮。电还没来。

沈蔓几乎是天亮的第一时间就从床上弹了起来,动作僵硬而迅速。她走到书桌前,停顿了几秒,似乎在积蓄勇气,然后伸出手,飞快地、用指尖捏住那支笔的笔杆,用力一拔。

笔被拔了出来,在桌面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小小的凹洞。她看也没看,像扔烫手山芋一样,将那支旧钢笔远远扔进了自己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哐当”一声锁上。接着,她抓起桌上那些破碎的纸,揉成一团,塞进了垃圾桶最底部,又扯了几张废纸盖在上面。

做完这一切,她长长地、似乎卸下重担般吐了口气,转身开始洗漱,动作比平时快了一倍,弄出很大的声响,仿佛想用这些日常的噪音驱散什么。

我默默地看着她做完这一切,没有帮忙,也没有阻止。心里有种奇怪的麻木。昨晚的疯狂和恐惧,在惨淡的天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像一场集体癔症。但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笔杆疯狂转动带来的灼痛和寒意,还有那两个字——“林晚”,深深刻在脑海里。

赵晓燕和吴莉莉是快中午的时候回来的,带着一身熬夜后的亢奋和疲惫,叽叽喳喳地讲述演唱会的精彩,抱怨交通的拥堵和没电的不便。她们敏锐地察觉到我和沈蔓之间不同寻常的低气压和苍白脸色。

“怎么了你们两个?脸色这么差,跟见鬼了似的。”赵晓燕一边对着小镜子补妆,一边随口问道。

沈蔓正在穿外套,准备出门,闻言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头也没回,声音有些沙哑:“没什么,没睡好。停电太闷了。”

吴莉莉凑到我床边,好奇地问:“昨晚就你们俩在?没发生什么好玩的事?”

我抬眼,对上她探寻的目光,又迅速移开,低下头整理床单,含糊道:“能有什么好玩的,黑灯瞎火的,早早就睡了。”

她们俩对视一眼,耸耸肩,显然没太在意,又转头去讨论中午吃什么了。

沈蔓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我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却没有丝毫放松。

下午,电终于来了。

日光灯管闪烁了几下,稳定地亮起,驱散了所有角落的阴影。电脑重新启动的嗡鸣,手机充电的提示音,楼道里恢复的喧闹……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昨晚的黑暗、蜡烛、笔仙、疯狂的笔……仿佛真的只是一场噩梦,随着光明的到来而消散。

赵晓燕和吴莉莉很快就恢复了活力,外放音乐,大声说笑,商量着晚上去哪里玩,补偿昨晚错过的狂欢。宿舍里重新充满了嘈杂的、属于活人的气息。

我也试图说服自己。是的,一场荒唐的游戏,一次集体的心理暗示,过度紧张下的幻觉。那支笔可能只是质量不好,内部弹簧之类的东西卡住了,在我们神经质的作用下产生了异常的转动。滴水声只是老旧的管道问题。一切都有合理的解释。

我甚至强迫自己走到书桌前,看着那个被笔尖戳出的小小凹痕。很浅,几乎看不见,用手指摸上去才能感觉到一点点不平。我用一本书盖住了它。

好像这样,就能把一切都掩盖过去。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被唤醒,就再难归于平静。

异兆,是从那天晚上开始,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的。

起初是极其细微的,细微到让人以为是错觉。

深夜,万籁俱寂。赵晓燕和吴莉莉已经睡熟,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沈蔓的床铺很安静,不知道她睡着没有。我因为白天补了觉,反而有些失眠,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就在意识逐渐模糊,快要沉入睡眠时——

“嗒。”

很轻的一声。不是从卫生间传来的滴水声。那声音……很近。好像就在宿舍里面。

我瞬间清醒,屏住呼吸聆听。

一片寂静。

是听错了吧。可能是楼上的声音,或者外面。

我刚放松下来——

“嗒。”

又是一声。比刚才清晰一点。像是什么硬物,轻轻敲击在……地板或者桌腿上?声音的来源难以捉摸,似乎在房间里移动。

我的汗毛慢慢竖了起来。睡意全无。

我轻轻侧过头,借着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弱的光线,看向宿舍内。四张床铺轮廓模糊,书桌椅子静静地立在阴影里。一切如常。

“嗒。”

这次声音好像到了门边?又好像是在沈蔓的床附近?极轻,极快,消失得也快。

是老鼠?这栋楼偶尔会有老鼠。我试图用这个理由安慰自己,但心脏却不听使唤地咚咚跳起来。那声音的质感……不太像老鼠的跑动或啃咬。更冷,更硬,更有……目的性。

我一动不敢动,维持着侧卧的姿势,眼睛睁大到酸涩,死死盯着昏暗中的房间。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嗒、嗒”的轻响没有再出现。

就在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以为真的是错觉时——

“沙……沙……”

一种新的声音。极其轻微,像是极其柔软的布料,拖过地面。很慢,很轻,从房间的一头,缓缓移向另一头。若有若无,断断续续。

我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手指紧紧攥住了被角。

那“沙沙”声移动的轨迹,似乎……经过了每个人的床边。在赵晓燕床边停留了一瞬?又移向吴莉莉?然后是沈蔓……最后,好像停在了我的床尾。

消失了。

我全身的肌肉都僵住了,连眼珠都不敢转动。屏住呼吸,直到肺部开始刺痛,才极小口地换气。

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有触碰,没有身影,没有温度变化。只有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

我在极度的恐惧和僵持中,不知何时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醒来,阳光刺眼。宿舍里一切照旧。赵晓燕哼着歌在梳头,吴莉莉抱怨着早八的课,沈蔓已经不在床上了,她总是最早起的。

昨晚的一切,在明亮的晨光中,显得荒诞不经。是噩梦吧。一定是睡前想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了噩梦。

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起身下床。脚踩到地面时,似乎觉得地板格外冰凉。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都有些心神不宁,上课也听不进去。总觉得背后有视线,回头却只有空荡荡的走廊或教室后墙。同学和我打招呼,我也反应迟钝。

直到晚上洗漱时。

我站在洗漱池前,拧开水龙头。清澈的自来水哗哗流出。我低头捧水洗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我稍微清醒了一些。

关掉水龙头,我直起身,随手扯下旁边挂着的毛巾,擦拭脸上的水珠。

擦到眼睛时,我顿住了。

指尖的触感……不对。

不是清水湿润的感觉。有点粘腻。而且,有一股极其、极其淡的……铁锈味?

我慢慢放下毛巾,看向自己的手。

指尖和掌心,沾着淡淡的、稀释过的红色。像掺了水的红墨水,但更暗沉。

我猛地看向雪白的毛巾。

上面,赫然印着几抹同样的、淡红色的水渍。而我刚才,就用它擦了脸。

胃部一阵翻搅。我冲到水龙头下,疯狂冲洗双手和脸颊,又抓起肥皂反复搓洗。直到皮肤发红、刺痛,再也闻不到任何异味。

我颤抖着拿起那条毛巾。淡红色的水渍还在,虽然很淡,但在白色的棉布上,依然刺眼。

我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中的自己,脸色惨白,头发凌乱,水滴顺着额发滑落,眼神里充满了惊惶。

我死死盯着镜子,盯着镜中自己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我产生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剥离感。好像镜子里的人,不是我。她的眼神……好像比我更冷,更空洞,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怨恨?

我用力眨了眨眼。

错觉。一定是错觉。是灯光问题,是自己吓自己。

我移开视线,不敢再看。胡乱把毛巾扔进盆里,接满水,倒了很多洗衣液进去浸泡。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不祥的红色和那种诡异的感觉一起洗掉。

走出卫生间时,赵晓燕正好进来。她看了一眼我泡着毛巾的盆子,随口问:“怎么大晚上洗毛巾?”

“……弄脏了。”我含糊道,快步走回自己床边。

她没有多问,哼着歌开始洗漱。

我坐在床上,心乱如麻。水龙头滴血?不,不是血,没那么浓。可能是水管锈了?这栋楼很老了,有铁锈也正常。对,一定是这样。至于昨晚的声音……可能是楼上或者隔壁宿舍传来的,夜里安静,听得清楚而已。

我拼命给自己寻找合理的解释,试图压下心头越来越重的不安。

然而,事情并没有停止。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只有我一个人在宿舍。我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发呆,屏幕的光映着我疲惫的脸。

无意间,我抬了一下眼,看向对面墙上挂着的一面全身镜。那是赵晓燕买的,为了方便搭配衣服。

镜子里,映出我书桌的这一角,还有我半个身影。

我的目光随意扫过镜子。

然后,定格。

瞳孔骤然收缩。

镜子里,我的影像旁边,书桌旁边的阴影里……好像……多了一点东西。

不,不是东西。

是一个轮廓。

一个非常模糊的、浅淡的、属于“人”的轮廓。就站在我的椅子后面,很近的地方。

像是一团稍微浓一些的影子,又像是一层薄薄的雾气凝聚成了人形。没有五官,没有细节,只是一个朦胧的、女性的轮廓,长发,似乎微微低着头。

它就那样,静悄悄地,映在镜子里。

我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脖子僵硬得无法转动,呼吸停滞。

我死死盯着镜子。

镜子里的那个“轮廓”,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凝固了。我能听到自己疯狂的心跳,撞击着胸腔和耳膜。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我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一格一格地,扭动僵硬的脖子,朝自己身后——椅子后面,书桌旁边的阴影里——看去。

那里,空空如也。

只有地板,墙壁,阴影。什么也没有。

没有轮廓,没有雾气,没有人。

我猛地转回头,再看向镜子。

镜子里,只有我惨白惊恐的脸,和我书桌的一角。那个模糊的轮廓……消失了。

好像它从未出现过。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衫。

我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冷,无法动弹。刚才那一幕,清晰得可怕,绝不是眼花。

它……真的在这里。

在这个宿舍里。

在我身边。

“林晚”……

这个名字,再次浮现在脑海,带着森森的寒气。

那些细微的异响,水龙头淡红色的水渍,镜中诡异的轮廓……这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像一颗颗散落的珠子,而“林晚”这个名字,就是那根将它们串联起来的、冰冷的线。

昨晚的笔仙,招来的,不是一场游戏后的幻觉。

我们……真的请来了什么东西。

一个叫“林晚”的,充满了怨愤的……东西。

而沈蔓那句不知死活的问题,彻底激怒了它。

我该怎么办?

告诉沈蔓?她恐怕只会觉得我疯了,或者为了推卸责任而胡说八道。告诉赵晓燕和吴莉莉?她们要么不信,要么大惊小怪,把事情弄得更糟,甚至可能引来更多的……关注。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我孤立无援。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推开了。沈蔓走了进来,手里提着打包的晚饭。她看到我煞白的脸色和僵硬的样子,脚步顿了一下,眉头微蹙。

“你怎么了?”她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目光下意识地瞥向那面镜子,又飞快地移开。

沈蔓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镜子,什么也没说。她走到自己桌边,放下东西,背对着我开始整理。

她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挺直,也格外……疏离。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也再没追问。

但我们都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有些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有些“客人”,一旦请来,就不会轻易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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