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只强有力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不是让你跟紧吗?乱跑什么!”
贺峥的声音劈头盖下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眉头拧得死紧,眼底是未消的焦灼和惯常的冷厉。
“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走丢了我可不会找你!”
若是平日,这般疾言厉色足以让时言瑟缩。可此刻,那熟悉的斥责声,手腕上传来的灼热温度,却奇异地成了一根定海神针。怦怦乱跳的心,竟一点点落回了实处。
他仰起脸,看着贺峥因怒气而格外鲜明的眉眼,不仅不怕,反而慢慢弯起了眼睛,露出一个全无阴霾的笑,乖乖地应:“嗯,不乱跑。”
贺峥被他这顺从又没心没肺地笑噎了一下,满肚子的火气像撞上了软墙,莫名泄了几分。
他冷哼一声,别开视线,另一只手有些不自然地抬起,似乎想示意时言拉住自己的衣角。
“跟紧点,别再……”
话未说完,掌心忽然被塞入一片温软。
贺峥浑身一僵,愕然低头。
时言竟已自作主张地将自己的手,严丝合缝地嵌入了他的掌心。
那手指细白,没什么力气,却握得很认真,带着一种全然信赖的固执。
“你?”
贺峥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甩开。那温热的、柔软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与他略带薄茧的手截然不同。
他从未与人这样牵手,尤其对方还是个名义上的“妻子”,一个傻子。
可时言仿佛察觉了他的意图,非但没松,反而更紧地攥住了他,还自得其乐地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笑容粲然:“这样!这样就不会走散啦!”
他的笑容太纯粹,话语里的逻辑简单得直白,竟让贺峥那到了嘴边的呵斥和挣脱的动作,莫名顿住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略显僵硬地转回头,目视前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是牵着那只手,重新汇入了熙攘的人流。
掌心传来的触感异常清晰。
小傻子的手,原来这么软,没什么茧子,温温的,带着一点潮意,乖乖待在他掌心。
他感到一丝古怪的不自在,却又隐隐觉得似乎也不算太糟糕。
他摇了摇头,驱散这莫名其妙的念头,提醒自己这只是为了防止麻烦。
济世堂的匾额很快出现在眼前。
贺峥立刻松开了手,动作快得像被烫到。他率先迈步进去,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硬:“林大夫,给他看看。”
坐堂的老大夫须发皆白,仔细替时言诊了脉,又翻看了眼皮,问了几个简单问题。时言答得颠三倒四,一派懵懂。
一番检查后,林大夫捋了捋胡须,对贺峥摇了摇头,叹道:“他这症候,是先天不足,又兼后天失养,神窍未开。脉象虽无大碍,但心智蒙昧,非寻常汤药可医。”
贺峥突然开口:“他之前……”话到嘴边又咽下,“算了。”
林大夫拍拍时言的手背:“还是老样子,我开些安神的药。”
他转向贺峥,压低声音,“你也别太苛责,痴儿虽不懂事,心却是干净的。”
贺峥站在一旁,听着这意料之中的结论,目光落在时言仍带着好奇打量药柜的侧脸上。
那刚刚还牵过他的手,此刻正无意识地拨弄着腰间一枚粗糙的佩玉。
厌恶吗?自然是有的。
这痴傻,这累赘,这强加于他的婚事,无一不让他如鲠在喉。
可方才掌心那点柔软的触感,和那张毫无防备的笑脸,却又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荡开了一圈连他自己都未曾料及的微澜。
这感觉太陌生,太不合时宜,让他心生警惕,更觉莫名。
他迅速压下心头那丝异样,接过药包,对林大夫略一颔首,语气平淡无波:“有劳。”
付完钱,他转身,喊了时言一声:“走了。”
时言“哦”了一声,乖乖跟上,似乎还想伸手,贺峥已大步走在了前面,留给他一个冷硬的背影。
只是那背影的步伐,不自觉地,比来时缓了半分。
肉摊前,贺峥买了条五花肉,摊主用稻草绳系好递过来。
时言刚要接,贺峥却直接拂开他的手,自己拎着,还不忘调侃:“你拿准摔了。”
时言缩回手,目光又被旁边卖竹编的摊子吸引。
他蹲下来,眼巴巴地瞧着一只草编的蚱蜢,指尖虚虚地描着那颤巍巍的须子。
贺峥在原地站了片刻,集市喧腾的人声包裹着他,心里那点说不清的烦闷又冒了头。
他拧着眉,视线掠过时言专注的侧脸,落在他空着的手上。方才就是这只手,又软又固执地钻进他掌心。
他忽然转身,几步走到不远处一个扛着草靶子的老汉面前。
那靶子上插满红艳艳的糖葫芦,冰糖壳子亮晶晶的,裹着饱满的山楂。
他随手撂下几个铜板,拔下一串最大最亮的,看也不看,径直走回时言身边。
时言还盯着蚱蜢,眼前忽然横过来一串红得耀眼的糖葫芦,晶莹的糖壳几乎要戳到他鼻尖。
他吓了一跳,仰起脸,看见贺峥没什么表情的脸。
“拿着。”贺峥声音硬邦邦的,像在发号施令。
时言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扑扇了几下,才慢慢反应过来,眼睛里一点点漫上惊喜的光。
“给、给我的?”他指了指自己,有点不敢置信。
贺峥看他那傻样,心底那点不自在更浓,嘴上却嗤了一声:“不吃扔了。”
“吃!”
时言急忙把糖葫芦往怀里藏,生怕被抢走似的,糖渣蹭到了前襟也顾不上。
他舔了舔最顶上那颗山楂,甜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眉眼弯成了月牙:“哥哥最好了!”
贺峥被这声“哥哥”叫得浑身一僵,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他粗声粗气道:“谁是你哥!”伸手作势要抢糖葫芦,“还我。”
时言慌忙把糖葫芦举过头顶,踮着脚往后躲:“我的!”
他灵活地转了个圈,趁机咬下第二颗山楂,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拍马屁:“贺峥最好!比村口的枣树还高!比、比后山的石头还硬!”
“傻子。”
贺峥嗤笑一声,却伸手抹掉时言嘴角的糖渣,指尖在那抹甜腻上顿了顿,最终蹭在了自己的裤腿上,“吃完擦手。”
他们穿过喧闹的市集,贺峥买了盐巴、针线,还扯了块靛青色的粗布。时言小口小口啃着糖葫芦,时不时偷瞄贺峥的侧脸。
“拿着。”
贺峥突然把一个小油纸包扔过来,时言手忙脚乱地接住,打开发现是几块芝麻糖。
“掉地上就别吃。”贺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后颈却微微发红。
时言捏着芝麻糖,突然想起上次贺峥也带过同样的糖回家,当时还说是“别人给的”。
东西置办齐整,日头已微微西斜。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城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