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便看见柳春叔蹲在牛车旁,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见他们来了,忙在车辕上磕了磕烟锅,站起身。
“回来啦!”
柳春叔笑着招呼,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落在时言手里吃了一半、依旧红艳艳的糖葫芦上,又瞥一眼贺峥手里提着的大包小裹,脸上的皱纹笑得深了些。
“东西都买齐了?哟,还给他买零嘴儿了,这糖葫芦亮堂!”
时言下意识把糖葫芦往身后藏,惹得柳春叔哈哈大笑。
贺峥把买的东西放进车斗,转身见他还剩两颗山楂没吃,正小口舔着糖衣。
“磨蹭什么?”贺峥皱眉。
时言犹豫了一下,突然把糖葫芦往贺峥嘴边递:“甜的,你吃。”
柳春叔的笑声戛然而止,牛车上顿时安静得能听见风吹槐叶的沙沙声。贺峥盯着那串沾着口水的糖葫芦,却只是推了回去。
“你自己吃,我不跟你抢。”贺峥说完,自己先一步跃上了车板。
时言却还举着糖葫芦,献宝似的给柳春叔看,含混道:“叔,哥哥给的,甜!”
柳春叔哈哈笑着,扶了他一把:“甜就好,甜就好!快上车,咱回喽!”
返程的牛车晃晃悠悠,时言靠着贺峥的肩膀打瞌睡,手里还攥着那根光秃秃的竹签。
贺峥低头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犹豫片刻,终究没把人推开。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融成了一体。
柳春叔回头看了眼,笑着甩了个响鞭。
老黄牛慢悠悠地迈着步子,载着一车细碎的阳光,驶向炊烟袅袅的村庄。
牛车吱吱呀呀,终于在天边擦上一抹暗青时,晃回了村口的枣树下。
贺峥率先跳下车,将采买的物件一件件拎下来,动作利落。
时言在车上迷迷糊糊打盹,被这动静惊醒,揉着眼睛就要往下跳,腿脚却还软着,一个趔趄向前扑去。
“小心!”
贺峥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伸手,一把将人捞住,箍在臂弯里。
温热的身体撞进怀中,带着糖葫芦残留的微甜和一路风尘的气息。贺峥眉头立刻锁紧,低声斥道:“毛毛躁躁!摔了怎么办?”
时言被他稳稳接住,惊魂未定,仰头看见贺峥带着不耐的脸,非但没怕,反而习惯性地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就着他的胳膊站稳,嘴里含糊应着:“不摔,哥哥在。”
贺峥松开手,像碰到什么烫手东西,转而提起地上的东西,转身就往家走。
时言拍拍衣角,乐呵呵地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他们刚走到晒谷场,一声刺耳的吆喝就划破了傍晚的宁静。
“小傻子!偷鸡贼!”
赵大虎扛着锄头从岔路冲出来,黝黑的脸上横肉抖动,“老子家的芦花鸡是不是你偷的?”
时言吓得一哆嗦,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贺峥的衣摆。
晒谷场边纳凉的村民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几个妇人交头接耳,时不时指指点点。
贺峥的脸色沉了下去,他将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顿,转过身,将时言隐隐挡在身后,目光冷锐地看向赵大虎:“你说什么?”
“我说这傻子偷鸡!”
赵大虎嗓门更高,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出来,“大伙儿评评理,一个傻子,肚子饿了,什么事干不出来?我家那鸡养得多肥,转眼就没了!不是他还有谁?”
时言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吓住了,下意识抓住贺峥后背的衣裳,从他肩侧探出半个脑袋,脸上满是茫然和惊慌,连连摇头。
“没、没有,我没有偷鸡!”
“傻子的话能信?”赵大虎哈哈大笑,露出一口黄牙,“要我说,贺峥你也是倒霉,娶个傻子还不够,还是个贼!”
贺峥胸膛微微起伏。他自然不信时言会偷鸡。这小傻子胆子小得跟兔子似的,饿极了最多眼巴巴看着别人家灶台。
偷窃?
他没那心机,也没那胆量。
这赵大虎是村里出了名的惫懒混子,欺软怕硬,多半是又想寻衅,或是自己弄丢了鸡,随便找个软柿子赖上。
他正要开口让赵大虎闭嘴,拿出证据,否则少在这里胡吠。
“铁柱看见啦!”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突然从人群里钻出来,指着时言尖声道,“他趴在赵叔家篱笆上流口水!”
贺峥身形一僵。这小孩是村里木匠的儿子,平时虽然调皮,但从不撒谎。
他捏住时言的下巴强迫他抬头:“再说一遍,偷没偷?”
时言眼眶瞬间红了。他拼命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饿,想看看……鸡肉……”
他语无伦次地比划着,“没、没拿,篱笆都没翻。”
贺峥太阳穴突突直跳。小傻子颠三倒四的辩解确实容易让人误解,可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全是委屈,不像在说谎。
“听听!他自己都承认去看了!”赵大虎得意起来,撸起袖子,“这不就是心里有鬼?赔钱!要么就把偷的鸡还回来!”
“大虎!你少在这里胡搅蛮缠!”
一个清亮的女声插了进来。是住在村东头的李婶,她挎着菜篮子,显然是刚回来,脸上带着怒气。
“我前天下午从地里回来,路过你家后墙根,看得清清楚楚!小傻子就是站在路上,隔着篱笆朝你家院子望了两眼,连你家门都没进。”
“你家那只芦花鸡,明明是你自己提去镇上想卖没卖掉,回来嫌它吵,自个儿宰了炖了!我隔着老远都闻见香味了!怎么,自己嘴馋吃了,转头就来讹人?欺负傻子老实不会说话是吧?”
李婶话音一落,人群哗然。看向赵大虎的目光顿时多了鄙夷。
赵大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梗着脖子还想强辩:“李婆子你胡咧咧什么!你哪只眼睛看见……”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李婶寸步不让,“要不要找隔壁王婆婆对质?她也闻见你家肉香了!”
局面瞬间翻转。
赵大虎在众人指指点点的目光下,讪讪地啐了一口,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多管闲事”,灰溜溜地钻回自家院子,重重摔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