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沙粒打在挖机玻璃上,陈默望着冰面下的光斑,把手机攥得发热。
凌晨三点的低温里,掌心的汗竟将金属外壳洇出淡淡水痕。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在通讯录“冰镩老张”的名字上重重一按——这是他能想到最稳妥的破冰专家,十年前松花江冬捕时,老张用自制冰镩在三十厘米厚的冰面开出蜂窝状透气孔,让整网鱼活蹦乱跳拖上岸。
电话响了七声才被接起,背景音是柴火噼啪声,混着老搪瓷缸碰碗沿的脆响。
“小同志,”老张的声音像砂纸磨铁板,“大半夜打冰镩的买卖,我不接。”
“松花江底那批沉了二十年的桦木,您当年用三截加热杆融冰取木。”陈默喉结滚动,“现在我要在河底找铁家伙,需要您的冰听法。”
对方沉默了半分钟,柴火声突然清晰起来,像是老张把话筒凑近了炉子:“三十里外,老金家渔村,后半夜两点。”
挂了电话,陈默在驾驶舱里坐了半小时。
他摸出工具箱里的钢板,锈蚀处泛着冷光,像当年张工安全帽上未干的血。
苏晴烟裹着他的旧工装推门进来时,他正用砂纸打磨钢板边缘——这是习惯动作,从前在工地,他总把图纸边角磨圆,怕划伤人。
“我跟你去。”她把保温杯塞进他手里,杯壁还带着体温,“老张的冰镩要过三道手,你一个人拿不稳。”
陈默望着她睫毛上未化的霜,终究没拒绝。
老金家渔村的狗在两里外就开始叫。
老张蹲在渔棚门口,身后堆着半人高的冰镩,每根杆身都缠着深褐色防滑麻绳,在月光下像粗粝的树瘤。
他没抬头,只从脚边摸出一支冰镩递过来,杆身中段嵌着两片暗黄的铜片,摸上去还有余温。
“冰听人话,也怕火。”老张的烟锅子在夜色里明灭,“慢烧比硬砸活得久。”
陈默捏着冰镩,铜片贴着虎口微微发烫——是预先用炭火烤过的。
他想问具体控温参数,老张已经扛起半袋鱼干往棚里走,身影消失前扔下一句:“要谢,等你捞出东西那天,给江里撒把小米。”
回营地的路上,苏晴烟举着冰镩研究:“铜片是温度感应?麻绳吸汗防滑?”她指尖划过杆身刻的细小刻度,“这些标记……是冰层应力测试点?”
陈默盯着仪表盘,把冰镩往腿上一搁:“老张的冰听法,核心是让冰体内外温差不超过五度。”他调出加热探针的控制程序,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得加脉冲间歇机制,烧三十秒,停十秒,模拟炭火慢烤。”
苏晴烟忽然抓住他手腕:“你眼睛红了。”
陈默这才察觉,不知何时,后槽牙已经咬得发酸。
他扯出个极淡的笑:“昨晚没睡。”
可当晨光漫过冰面时,他的“没睡”有了答案——车载电脑弹出新通知的瞬间,驾驶舱里的空气骤然凝结。
县水利局的电子公文红章刺眼,“生态敏感区”五个字像块烧红的铁,烫得他指尖发颤。
随附的专家意见函末尾,“魏国栋”三个字的签名,与当年那栋商务大厦项目审批单上的字迹,连笔锋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省交通厅巡视员?”苏晴烟凑过来看,“当年事故的监理流程里,审批单最后签字的就是他。”
陈默没说话,翻出手机打给周胖子。
对方接电话时还带着起床气:“老陈你疯了?大早上……”
“伪造一份地质灾害应急监测任务书。”陈默的声音像冰碴子,“用挖机自带的气象站生成未来24小时融雪性洪水预警,级别设为橙色。”
周胖子倒抽一口凉气:“你知道这是……”
“他们用生态当刀,我就用防灾做盾。”陈默的指节抵着太阳穴,“张工的安全帽还在我工具箱里,你帮不帮?”
电话那头的键盘声突然密集起来。
夜间十点,陈默给挖机换上特制加热钻头。
苏晴烟举着探照灯,光束里雪粒翻飞如碎银。
“温度稳定在零下8度。”她盯着手持测温仪,“脉冲程序启动,现在开始计时。”
钻头触冰的瞬间,陈默的呼吸放得极轻。
他看着液压表的指针像钟摆般摆动——三十秒加热,十秒停顿,冰面逐渐出现细密的放射纹,却没像前次那样迸裂。
当钻头探进八十厘米时,冰下传来空洞的嗡鸣。
“成了。”陈默松开操纵杆,后背全是冷汗。
抓斗带着摄像头缓缓下放,淤泥翻涌间,第一只铁箱撞在斗齿上。
苏晴烟的相机快门连响,镜头里“建材转运第二批”的俄文字母逐渐清晰。
当第三只铁箱被拖出冰面时,陈默用撬棍撬开箱盖的手在发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报关单、检测报告,红笔篡改的数值像滴落的血,签字栏“魏建邦”三个大字,与魏国栋的笔迹如出一辙。
“这是他的曾用名。”苏晴烟的声音发紧,“我查过他的档案,九十年代用过这个名字。”
后半夜,苏晴烟在生活舱里整理影像资料。
陈默守着铁箱,看她把文件扫描件上传云端,用微型Sd卡刻了备份塞进项链夹层,又把纸质文件用油纸包好,交给阿木仁:“明天跟牧民放映队走,找最老的那间毡房藏着。”
“放心。”阿木仁拍了拍羊皮袋,“比当年藏猎枪还严实。”
当苏晴烟的手指在电脑上暂停一段视频时,陈默正往铁箱缝隙里填防水胶。
“看这个。”她放大画面,晃动的镜头里,一个穿藏青工装的背影闪过,“这是当年工地监控里最后出现的材料验收员,王三牛,失踪五年了。”
陈默凑过去,监控截图里的工牌编号“Yc”刺得他眼睛生疼——正是RUS批次钢材的验收日期。
天快亮时,无标识皮卡的灯光刺破晨雾。
两名穿藏蓝制服的男子跳下车,亮着“环保巡查证”:“接到举报,这里违规施工。”
陈默关掉挖机电源,蹲在履带旁假装检查螺丝:“我们在做地质监测,有应急任务书。”
“监测?”高个男子踢了踢加热钻头,“这东西能监测出什么?”
苏晴烟抱着相机走过来,镜头对准两人胸牌:“需要我帮两位录个执法过程吗?省厅最近在查暴力执法呢。”
高个男子的脸瞬间涨红。
两人草草检查了生活舱,没找到铁箱——陈默早趁他们下车时,启动履带自清洁系统,把箱子推进了底盘夹层。
皮卡扬尘而去时,车载电台突然发出刺啦杂音。
陈默拧动调频旋钮,一个沙哑的男声突然清晰:“别信申报表……他们换了钢号贴纸。”
声音戛然而止,只剩电流的嘶鸣。
陈默盯着电台频率表,那个突然跳出来的波段,与十年前工地广播的频率分毫不差。
“下游有个废弃码头管理房,”苏晴烟翻出地图,手指点在dLc8渡口旧址,“当年的货运信号中转站,可能还留着旧设备。”
陈默摸出工具箱里的钢板,月光下,“hbEAm 450x200”的字样泛着冷光。
他发动挖机,履带碾过冰面的声响里,混着远处江鸥的长鸣——那声音,像极了当年张工喊他名字时的尾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