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轻微的门轴转动声,在死寂的深夜里,不啻于一道惊雷。
云汐浑身一颤,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抓起掉落在脚边的笔记,仓促地合拢,想要将它塞回书架原处。然而,她的手因巨大的震撼和突如其来的惊慌而抖得厉害,笔记粗糙的封皮摩擦着书架边缘,发出刺耳的声响。
已经来不及了。
主卧的门被完全推开,墨渊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有开大灯,只有卧室里溢出的些许微光,勾勒出他穿着深色睡袍的轮廓,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从睡梦中惊醒。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精准地落在了云汐身上,落在了她手中那本未来得及藏起的、皱巴巴的无名笔记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昏暗中,云汐能清晰地看到,墨渊脸上的睡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以及在那冰冷之下,汹涌澎湃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震怒与被窥破隐私的狼狈。
他的眼神,像两把淬了冰的匕首,死死钉在笔记上,然后缓缓上移,钉在云汐苍白失措的脸上。
空气仿佛被抽干,令人窒息。
云汐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在他那样恐怖的目光注视下,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墨渊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压抑到极致的风暴,“在看什么?”
他一步步从阴影中走出来,走向她。脚步很沉,踏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却每一步都像踩在云汐的心尖上。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周围的温度骤降。
云汐下意识地后退,脊背抵住了冰冷的书架,无路可退。她将笔记紧紧抱在胸前,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她站立的东西。
“我……”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墨渊在她面前站定,距离近得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沐浴露清冽和某种沉痛戾气的复杂气息。他没有立刻抢夺笔记,只是垂眸,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紧抱着笔记的手上,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背叛了他的、不可饶恕的证物。
“给我。”他伸出手,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云汐看着他伸出的手,骨节分明,却在微微颤抖。她抬起头,撞入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几乎要失控的黑暗浪潮。
恐惧攫住了她,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那笔记中字字泣血的内容带给她的、排山倒海般的心疼与震撼。
她没有将笔记交出去,反而抱得更紧。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为什么……”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为什么不告诉我……一个人承受这些……”
墨渊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显然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不是害怕的辩解,不是被抓住的惊慌,而是……泪流满面的质问与心疼。
他眼底翻涌的黑色风暴似乎凝滞了一瞬。
云汐仰着脸,任由泪水流淌,目光紧紧锁住他,仿佛要透过他冰冷的表象,看清他灵魂深处千疮百孔的伤痕。
“一万零一次警告自己远离我……每一次相遇都是催命符……”她复述着笔记里最刺眼的句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重量,“看着我在每一世死去……听着我哭……墨渊……这就是你所谓的‘错觉’和‘残影’吗?!这就是你把我推开的原因吗?!”
她的质问,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他紧锁的心防。
墨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看着眼前泪如雨下、却固执地想要触碰他最痛处的女孩,那强行构筑的、名为“为她好”的冰墙,在这一刻,被她滚烫的泪水和直击灵魂的追问,撞击出了无数裂痕。
他伸出的手,缓缓垂落下去。紧握的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避开了她灼热的目光,侧过头,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喉咙剧烈地滚动着,像是在极力吞咽着什么无法言说的苦痛。
长时间的沉默。只有云汐压抑不住的、细微的啜泣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
许久,许久。
墨渊终于转回头,再次看向她。他眼中的震怒和冰冷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赤裸裸的疲惫与脆弱。那是一种背负了太久太久,终于被人窥见一角后,近乎虚脱的茫然。
他的目光落在她泪痕斑驳的脸上,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
“知道了……又能改变什么?”
这一句,不再是质问,不再是拒绝,而是一种带着无尽悲凉的……哀鸣。
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清冷地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扭曲地交叠在一起,仿佛映照着千百世以来,那无法挣脱的、爱与痛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