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刃烹茶,共我半句山河
景阳钟余音未散,大庆殿内已聚满了朱紫公卿。深夜被急召入宫,许多人官袍都未来得及穿戴整齐,脸上带着惊疑与倦色,彼此交换着眼神,窃窃私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比昨夜宫变时更令人不安的躁动——边关的烽火,远比宫墙内的刀剑更能灼痛这些帝国支柱的神经。
萧锦卿端坐摄政位,玄衣如墨,面色平静,唯有案几之下微微蜷缩的手指,泄露着她内心远非表面的波澜不惊。她没有给群臣太多猜测的时间。
“北疆八百里加急。”她开口,声音清冷,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杂音,“北狄左贤王部,趁我神都内乱,边防松懈,突袭黑水城。城破,守将刘焕殉国。”
死寂。
旋即,一片哗然!
“黑水城破了?”
“北狄怎会此时入寇?”
“燕帅呢?燕北军何在?”
惊怒、恐惧、不可置信的情绪在朝臣中蔓延。黑水城是北疆防线的重要支点,一旦失守,北狄铁骑便可长驱直入,威胁中原腹地。这消息,比任何政变都更令人胆寒。
“肃静!”高庸尖细的嗓音带着内力,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殿内稍稍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萧锦卿身上。
她缓缓起身,目光如冰刃般扫过众人:“燕帅闻讯,已率部反击。然我军新经苦战,疲惫不堪,初战不利,燕帅为掩护士卒,身陷重围,力战负伤——”
她刻意顿了顿,满意地看到下方许多人脸色骤变,才继续道,“幸得雁门关守军接应,暂退关内。然,燕帅伤势沉重,生死……悬于一线。”
这一次,连惊呼声都消失了。燕知行生死不明,意味着北疆防线最大的支柱可能崩塌。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殿内无声扩散。一些老臣已经开始盘算家族退路,另一些则面露绝望。
“殿下!”兵部尚书颤声出列,“当务之急,是速派良将,支援北疆,稳定军心啊!是否……是否请镇国公老将军出山?”他提到了大周另一尊军神,如今已在家荣养多年的老将。
“远水难救近火。”萧锦卿断然否决,“镇国公年事已高,且驻地遥远。北疆局势,瞬息万变,等不起。”
“那……可否从西境或南疆调兵?”有人提议。
“不可!”户部尚书立刻反对,他此刻也顾不得害怕了,“各地兵马皆有防务,岂能轻动?且粮草辎重如何筹措?国库……国库实在空虚啊!”他又回到了钱粮的问题上,这确实是横亘在面前最大的难题。
眼看朝堂又要陷入争吵,萧锦卿猛地一拍案几!
“砰”的一声闷响,震慑全场。
“北狄破关,边帅垂危,尔等还在斤斤计较粮草得失?”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冽的杀意,“是不是要等狄人的马刀架到神都城头,你们才肯掏出家底?!”
她目光如电,直射户部尚书:“李尚书,你方才说,逆产清查需三日?本宫给你一日!明日此时,若看不到详细的逆产清单和初步变卖方案,你这尚书,就不用做了!”
“殿下!”户部尚书腿一软,几乎跪倒。
萧锦卿不再看他,转而面向群臣,声音斩钉截铁:“北疆,必须救!燕帅,必须救!没有粮草,就挤!没有兵员,就调!神都三大营,即刻抽调两万精锐,由……”她目光扫过武将队列,落在一个面容坚毅、昨夜曾率部协助平定宫乱的中年将领身上,“……忠武将军周昂统领,三日后开拔,驰援北疆!”
忠武将军周昂愣了一下,随即大步出列,单膝跪地,声如洪钟:“末将遵命!必不负殿下重托!”
“粮草之事,”萧锦卿看向面如死灰的户部尚书,以及几位掌管皇家内库和漕运的官员,“逆产变卖所得,优先供给北疆军用。同时,以本宫摄政之名,向江南各大盐铁茶丝商号借贷军资,以未来三年关税为保证。谁若推诿……”她冷笑一声,“便是与逆党同谋,与北狄勾结!”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无人敢再置喙。谁都看得出,这位年轻的摄政公主,已动了真怒,拿出了破釜沉舟的架势。
“高庸。”
“老奴在。”
“拟旨:北疆告急,国难当头。着令北疆各州府,全力支援边军,若有延误军机、畏敌不前者,守土官绅,皆与城同罪!另,悬赏天下名医,前往北疆,救治燕帅。若能救得燕帅,本宫不吝封爵之赏!”
一道道指令,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冰冷的寒光,斩断了朝堂上的犹豫与推诿。这一刻,萧锦卿不再只是一个凭借血统和机缘上位的公主,她展现出的果决、狠辣与魄力,让所有臣工清晰地认识到,这位新的执棋者,拥有着与他们博弈、甚至将他们当作棋子的实力与决心。
朝会散去时,已是后半夜。群臣面色凝重地退出大庆殿,无人再有睡意。神都的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落在刚刚经历过清洗与惊变的宫阙之上,掩盖了血迹,却掩盖不住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更加浓烈的危机感。
萧锦卿没有离开。她独自站在殿门前,望着漆黑的夜空和漫天飞雪。
高庸悄声为她披上一件厚厚的貂裘,低声道:“殿下,寒气重,保重凤体。”
萧锦卿没有回应,只是伸出手,接住几片冰冷的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迅速融化。
“高庸,”她忽然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说,他此刻……是生是死?”
高庸心中一颤,垂下头:“燕帅吉人天相,必有上天庇佑。殿下已尽力安排,想必……”
“尽力?”萧锦卿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这世上,哪有真正的‘尽力’?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取舍罢了。”
她收回手,握紧了拳,指尖冰凉。
“传信给我们在北疆的人,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活要见人,死……”她顿了顿,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双凤眸中一闪而过的狠厉,让高庸都感到一阵寒意。
“另外,给狄人左贤王准备的‘厚礼’,也该送出去了。”她转身,走入殿内温暖的烛光中,背影决绝,“让他知道,趁火打劫,是要付出代价的。”
茶,已沸。该饮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