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雪朝
帝京的黎明来得很迟。
大雪在半夜停了,宫墙却比天色更亮,一层层积雪反射出幽青的光,像无数口打磨过的刀,将整座皇城箍进冷辉里。
顾雪衣醒得极早——或者说,她几乎未睡。
赐第的暖炕烧得旺,狐裘盖在身上,却仍觉得有风从窗棂缝隙里钻进来,一刀一刀剜在骨缝里。
她披衣起身,推开雕花长窗。
雪光扑面,寒意透骨,却也让她微微眯起的眼眸彻底清醒。
院中,亲卫正在轮值换岗,铁甲外罩白袍,踩雪无声,像一条蜿蜒的雪蟒。
沈砚提剑立于廊下,见她开窗,立刻上前低声禀报:
“帅,寅时三刻,摄政王遣内侍传口谕——今日早朝,请帅同列。”
同列?
顾雪衣唇角微勾,弧度冷冽。
“定江侯”品秩虽尊,却只是封疆虚爵,按制并无资格踏入金銮殿。
萧庭渊此举,无非是将她摆到众臣目光下,烤于火上。
“备朝服。”
她淡淡吩咐,转身合窗。
声音掩在风雪里,听不出情绪。
“既然他要看雪鹰扑火,我便让他看看——鹰,即使拔了爪,也能啄瞎猎人的眼。”
二、金銮
紫宸殿外,铜鹤衔灯,烛火在琉璃罩里颤栗。
文臣武将分列丹墀,霜雪行主帅着侯服立于班末,像一柄被锦缎裹住刀锋的利器。
鼓声三响,钟声九叩,年幼的皇帝仍称病未至,御座空空,唯有摄政王萧庭渊负手立于阶前,紫袍金冠,目光温润而幽深。
“众卿平身。”
他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殿中数百臣工同时屏息。
“本王今日,有两件喜事。”
萧庭渊抬手,内侍捧上第一道圣旨。
“其一,定江侯顾雪衣,忠勇冠世,特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永镇北疆。”
丹书铁券!
殿中低低的吸气声此起彼伏。
这是人臣极致的荣耀,也是极致的枷锁——从此她生是皇家奴,死是皇家鬼,再翻不得天。
顾雪衣撩袍跪地,双手过顶,接过沉甸甸的金券。
“臣,谢主隆恩。”
她声音平稳,不起波澜。
萧庭渊微微一笑,又抬手。
第二道旨意展开。
“其二,北疆新定,需重臣镇守。摄政王奏请,以定江侯兼领‘幽云十六州行军大总管’,赐尚方宝剑,可先斩后奏,三日后启程返北。”
话音落地,殿中死寂。
丹书铁券尚温,又加尚方宝剑?
看似权倾朝野,实则将她再次远远支离帝京,永不得踏入中枢半步!
顾雪衣垂眸,遮住眼底锋芒。
她叩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臣,领旨。”
萧庭渊眸光微闪,似笑非笑:“侯爷忠肝,本王甚是欣慰。”
他转身,面向众臣,声音陡然拔高:
“众卿可还有本奏?”
殿中鸦雀无声。
无人敢言。
顾雪衣缓缓起身,退回班末。
她抬眼,与萧庭渊四目相对。
那一瞬,金銮殿仿佛有风雪掠过,吹得众臣背脊生寒。
鹰,即使被锁樊笼,仍敢与猎人平视。
三、密谋
夜深沉。
赐第书房,烛火只点一盏,灯芯被剪得极短,光线昏暗,恰够照见案头一张素笺。
笺上无字,只画了一只简笔鹰,鹰翼被金丝缠绕,却昂首向天。
顾雪衣指尖轻抚鹰翼,指背有剑茧,触感粗粝。
沈砚悄然入内,低声:“帅,人到了。”
门被推开,一道颀长身影踏入室内,斗篷落雪,兜帽低垂。
来人抬手,露出苍白腕骨,指间夹着一枚小小金牌,牌面刻着――
“紫凰”。
摄政王府最高暗卫标记。
顾雪衣眸光微敛。
来人掀去兜帽,露出一张清隽面孔,眸色沉如子夜。
“定江侯,”他声音低哑,“我来送你一份礼――关于萧庭渊的命。”
烛火猛地一跳,灯芯炸开极轻的“噼啪”。
窗外,雪又落了。
无声,却冷得彻骨。
樊笼已锁,雪鹰欲振。
帝京的风雪,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