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与瘟疫的阴霾逐渐散去,青阳村乃至整个延昌县都沉浸在一种劫后余生的忙碌与重建之中。然而,在这片忙于修复物质创伤的土地之外,另一场因这场天灾而起的“饥荒”,却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悄然蔓延——那便是精神食粮的短缺。
《西游记》的话本,在洪灾之前,已然凭借其光怪陆离的故事、鲜活灵动的人物和雅俗共赏的风格,风靡了整个延昌县,甚至影响力已经辐射到郡城。无论是县学的学子,还是茶馆的说书人,亦或是闺阁中的小姐夫人,无不翘首以盼着后续的故事。翰墨斋的刘掌柜,更是靠着这棵“摇钱树”,赚得盆满钵满,在同行面前扬眉吐气。
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灾,中断了一切。洪峰阻路,疫情封村,青阳村与外界的信息和物资往来几乎断绝。陈羽和苏晚晴忙于救灾防疫,生死攸关之际,哪里还顾得上书稿的誊写与交付?《西游记》的更新,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断了更。
这可急坏了一众“西游迷”。郡城、县城的几家大书坊和书斋,每日都有不少人前来打听《西游记》后续卷册何时能到。起初,伙计们还能陪着笑脸解释:“青阳村的陈先生处遭了灾,道路不通,还请诸位客官耐心等候几日。”
可“几日”又“几日”过去,消息全无。一些有门路的,甚至打听到了延昌县的灾情,得知青阳村亦是重灾区,心中便凉了半截。恐慌和猜测开始流传:莫非陈先生一家遭遇了不测?那这旷世奇书,岂不成了绝响?
于是,“洛阳纸贵”的景象竟以另一种方式上演。先前售出的《西游记》前十回抄本,在一些文人雅士的圈子里被炒到了高价,手抄本更是悄然流行,但错漏百出,令人扼腕。各大书坊掌柜急得嘴角起泡,频频派人甚至亲自前往延昌县打听消息,却都被疫情阻隔在外,只能望“灾”兴叹。
翰墨斋的刘掌柜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比谁都清楚这书的价值,也更担心陈羽的安危。在确认道路初步畅通后,他第一时间就派了心腹伙计,带着慰问的礼物和催稿的殷切,冒险前往青阳村。伙计带回的消息让他又喜又忧:喜的是陈羽一家安然无恙,青阳村防疫得当,损失不大;忧的是陈羽明确表示,灾后千头万绪,书稿之事,恐需延后,待诸事安定再续。
刘掌柜捶胸顿足,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一边对外继续“敬请期待”,一边日夜焚香祷告,盼着青阳村早日恢复平静,陈先生能重拾笔墨。
外界的焦灼,此时的陈羽自然无暇顾及。村子初步恢复秩序,作坊复工,农田补种,事情千头万绪。但有一件关乎他终身幸福的“大事”,也到了必须解决的时候。
那便是他与梁雨烟的婚事。
这一日,梁雨烟的父亲,镇上有名的杏林圣手梁汝民先生,亲自来到了青阳村。他没有去陈羽家,而是先到了村中的临时医棚——那里现在已成了梁雨烟日常坐诊的地方。
梁汝民年近五旬,面容清癯,目光温和中透着医者的睿智与严谨。他看着女儿在简陋却整洁的医棚里,熟练地为村民诊脉、开方,指挥学徒抓药,神情专注而安详,完全不见了往日在家中那种隐隐的郁结与沉寂。梁汝民心中百感交集。女儿逃过教坊司大劫,得一安身之所已属万幸,如今更能悬壶济世,施展所长,脸上重现光彩,这比什么都重要。而这一切,都与那个叫陈羽的年轻人密不可分。
“爹?您怎么来了?”梁雨烟忙完一阵,抬头看见父亲,又惊又喜,连忙迎了出来。
梁汝民打量着女儿,虽衣着朴素,面带疲惫,但气色红润,眼神明亮,他欣慰地点点头:“来看看你。也……来看看这青阳村。”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雨烟,你与那陈羽……之事,如今村里灾情也缓了,你有什么打算?”
梁雨烟脸颊微红,垂下眼睑,低声道:“女儿……全凭爹爹和……和羽大哥做主。”
梁汝民看着女儿羞涩却坚定的模样,心中已明了。他叹了口气,既是放下心头大石,也有些许嫁女的酸涩:“陈羽此人,虽出身乡野,但观其言行,有担当,有见识,非池中之物。更难得是待你一片真心,为父……放心了。只是,这婚事,需得明媒正娶,给你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也好了却为父一桩心事。”
“爹……”梁雨烟眼中泛起泪光。
当天下午,梁汝民便在梁雨烟的引路下,正式登门拜访陈羽。陈羽听闻未来岳父到来,连忙与苏晚晴、薄淑萍、薄淑秋一起,将梁汝民恭敬地迎进堂屋。
分宾主落座,苏晚晴亲自奉上香茗。梁汝民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陈相公,老夫此次前来,一是感谢你在灾疫之中对雨烟的照顾,二是为了雨烟的终身大事。你们二人情投意合,共历生死,老夫看在眼里。如今时局稍定,这婚事,也该定下来了。不知陈相公有何打算?”
陈羽神色一正,起身对梁汝民深深一揖:“梁伯父言重了。雨烟于我,不仅是心爱之人,更是我青阳村的恩人。能得雨烟为妻,是陈羽三生有幸。这婚事,自然要办,而且要风风光光地办,绝不能让雨烟受半点委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身旁的苏晚晴、薄淑萍和薄淑秋,眼中充满感激和柔情,“只是,陈羽有一不情之请,还望伯父应允,也望……晚晴、淑萍、淑秋你们能够体谅。”
众人都望向他。苏晚晴似乎猜到了什么,眸光微动。
陈羽深吸一口气,诚恳地说道:“晚晴、淑萍、淑秋嫁与我时,皆是官配婚姻,仓促简单,未曾有过像样的婚礼。陈羽每每思及,心中常怀愧疚。雨烟此次入门,我想……我想借此机会,为你们四人,一同补办一场婚礼!不分大小,只论长幼,以姐妹相称,行结发之礼,告慰天地祖先,从此真正成为一家人!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苏晚晴、薄淑萍、薄淑秋三人俱是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陈羽。她们万万没想到,夫君竟会有此提议!哪个女子不渴望凤冠霞帔、明堂正娶的婚礼?当初的官配,不过是乱世求存的权宜之计,一顶小轿抬进门,何曾有过仪式?如今陈羽竟要为他们补办婚礼,还是四人一起!这……这简直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巨大的惊喜和感动瞬间淹没了她们。苏晚晴眼圈一红,别过脸去,用帕子轻轻拭泪。薄淑萍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哽咽难言。年纪最小的薄淑秋更是直接落下泪来,又哭又笑。
梁汝民也是愕然,随即抚须沉吟。他本意是来为女儿争取一个正妻的名分和隆重的婚礼,没想到陈羽竟提出要四人同礼!这……于礼法似乎有些惊世骇俗,但细想之下,却足见陈羽对身边所有女子的尊重与情深义重,并非只贪图新人欢愉。他看向女儿梁雨烟。
梁雨烟初时也是一愣,但看到苏晚晴三人的反应,再看向陈羽那诚挚而坚定的目光,她心中豁然开朗,不仅没有丝毫不悦,反而涌起一股暖流。她起身,走到苏晚晴三人面前,深深一福:“大姐,二姐,小妹。雨烟入门最晚,岂敢独占风光?夫君此议,正合我意。能与姐姐们一同行礼,告慰祖先,是雨烟的福分。还请姐姐们万勿推辞!”
苏晚晴连忙扶起梁雨烟,泪中带笑,看向薄淑萍和薄淑秋。薄淑萍擦了擦眼角,柔声道:“雨烟妹妹快别多礼。夫君有此心意,我们……我们心里已是万分知足。只是……这未免太委屈你了,也太过惊动……”
“不委屈!”梁雨烟握住苏晚晴和薄淑萍的手,真诚地说,“若非姐姐们大度,焉有雨烟今日?我们姐妹同心,何惧人言?夫君重情,我等更应支持才是。”
薄淑秋也连连点头:“对!对!我们一起办!热热闹闹的!”
陈羽见她们四人如此和睦,心中大石落地,豪气顿生:“好!既然你们都同意,那此事就这么定了!什么惊世骇俗,我陈羽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何须在意他人眼光!这婚礼,一定要办!而且要办得风风光光,让全村人都来沾沾喜气!”
梁汝民见女儿如此深明大义,陈羽又如此重情重诺,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抚掌笑道:“好!好一个但求问心无愧!陈相公真乃性情中人!既如此,老夫亦无异议!这婚礼,我梁家定当全力配合!”
大事既定,陈羽雷厉风行,立刻开始行动。他首先亲自去了一趟下柳村,拜见前岳丈黄老汉一家。黄老汉身体已大好,听闻陈羽要来补办婚礼,且将已故女儿采荷的位置依然敬重,还要请他们全家去做客,老汉激动得老泪纵横,连连说“采荷没看错人”,黄大山、黄小河兄弟更是拍着胸脯表示,婚礼一应杂事,他们包了!
接着,陈羽又去请了薄淑秋的母亲安氏。安氏如今在陈家将养,气色好了很多,听闻此事,更是为女儿感到高兴,拉着薄淑秋的手直说“苦尽甘来”。
然后,陈羽郑重邀请了村长陈永贵和族老陈孝儒,以及王姓、林姓的族长,将自己欲为四位妻子补办婚礼的想法和盘托出。陈永贵等人起初也是惊讶,但见陈羽态度坚决,又想到他对村子的巨大贡献,以及苏晚晴等人平日贤惠,梁雨烟更是有恩于全村,便也都表示了支持。陈孝儒捻须道:“虽古礼罕有,然情有可原。羽哥儿重情重义,亦是佳话。只要族中无人反对,老夫以为可行。”
陈羽的父母陈青山和王二梅那里,陈羽也派人去送了信。陈青山夫妇心情复杂,既觉得儿子如此行事有些出格,但如今陈羽威望日隆,他们也不敢多言,只含糊应了。老二陈识一家,则是又妒又恨,却也无计可施。
于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同时迎娶四位妻子的婚礼筹备,在青阳村紧锣密鼓地展开了。原本忙于灾后重建的村庄,也因此注入了一股喜庆的活力。村民们听说后,先是惊讶,继而便是理解和祝福。毕竟,陈羽的为人和他身边几位女子的贤淑,大家都看在眼里。这桩婚事,俨然成了冲散疫情阴霾、预示着新生和希望的一件大喜事。
陈羽家的二层小楼,也开始张灯结彩,虽然简朴,却充满了温馨的气息。苏晚晴、薄淑萍、薄淑秋和梁雨烟四人,在忙碌的间隙,也开始偷偷准备起自己的嫁衣,虽然不可能如初嫁时那般全新,但一针一线,都缝进了对未来的期盼和喜悦。
洪灾的创伤尚未完全平复,但生活的韧性和对幸福的追求,已然在这片土地上重新勃发。一场特别的婚礼,即将在这个历经磨难的山村举行,它不仅见证着个人的情缘,更象征着一种在苦难中依然坚守、在平凡中创造温暖的生生不息的力量。而远在郡县的书商们不会知道,那位让他们望眼欲穿的“青阳山人”,此刻正沉浸在自己的人生大喜事中,那部引发“洛阳纸贵”的奇书,还需再等待些时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