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彻底沸腾了。
士兵们高喊:“陈大人英明!”工匠们叫:“愿为大人效死!”连那些原本中立的军官,此刻也心服口服——这个年轻大人,不贪功,不吝啬,真金白银拿出来分给大家,这样的上官,谁不跟?
周千总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洪亮:“末将周镇,愿为陈大人效犬马之劳!”
钱把总跟着跪下:“末将钱勇,愿听陈大人调遣!”
孙百户、赵把总……一个接一个跪下。最后,连王振也跪下了——他虽然被马铎牵连,但陈默上午没追究他,现在又见陈默如此行事,彻底服了。
“末将王振,过往有罪,蒙大人不弃。从今往后,唯大人马首是瞻,如有二心,天诛地灭!”
陈默扶起他:“王千总请起。过往之事,揭过不提。以后卫所防务,还要靠你多费心。”
“是!”
等众人情绪稍平,陈默又说:“钱要发,但规矩也要立。从明天起,卫所整饬军纪。训练懈怠的,罚;欺压百姓的,罚;克扣军饷的,重罚——马铎就是下场。”
他环视众人,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我要的大宁卫,是兵强马壮、军纪严明的大宁卫。是鞑子来了敢打、能打、打得赢的大宁卫。能不能做到?”
“能!”数百人齐声吼,声音震得工坊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惊起远处树上的乌鸦。
“好!”陈默点头,“现在,排队领钱。刘师傅,你负责登记。张铁柱,你带人维持秩序。周千总、王千总,你们的人配合,别乱了。”
院子里排起了长队。刘师傅坐在桌后,面前摊着名册和笔墨。张铁柱带着几个工匠,抬出两口大木箱——一口装银子,一口装铜钱。周千总和王振的手下在队伍两边站着,手握刀柄,警惕地看着四周。
但没人闹事。每个人都规规矩矩地排队,没人插队,没人争吵。队伍很长,从院子里一直排到院门外,但秩序井然。
第一个上来的是个年轻士兵,十八九岁,脸上还有稚气。他报上名字:“王二狗,北门守军,普通兵。”
刘师傅翻找名册,找到名字,念道:“王二狗,本月饷银一两,加发三成,共一两三钱。另外,上月守城有功,加赏五百文。总共一两八钱。”
张铁柱数钱,一两银子,八百文铜钱,用红绳串好,递过去。那士兵接过钱,手都在抖,扑通跪在地上,对着陈默磕了个头:“谢大人!谢大人!”
陈默扶起他:“好好干,守好城,就是谢我了。”
士兵捧着钱,欢天喜地地走了,边走边数,数了一遍又一遍。
第二个是个老兵,四十多岁,脸上有道疤。他叫李铁头,是个什长。刘师傅念:“李铁头,什长,本月饷银二两,加发三成,共二两六钱。上月守城,斩敌三人,赏银一两。总共三两六钱。”
老兵接过钱,没跪,只是深深鞠了一躬,眼睛红着:“大人,我当兵二十年,从来没拿过这么多饷银。以后这条命,就是大人的。”
陈默拍拍他的肩膀:“命是你自己的,好好活着。”
第三个是个工匠,叫赵小五,是王木匠的徒弟。刘师傅念:“赵小五,工匠,本月工钱一两五钱,翻倍,共三两。上月守城有功,赏银一两。总共四两。”
赵小五接过钱,愣了半天,忽然哭了:“大人……我爹病了,正愁没钱抓药……这下有救了……有救了……”
他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磕红了。
一个个来,一个个走。领到钱的人,有的当场跪下磕头,有的捧着钱又哭又笑,有的直接跑到工坊外,冲着北边磕头——那是战死弟兄坟地的方向。
天黑了,火把点起来。橘红色的火光映着一张张兴奋的脸,也映着桌上堆成小山的银钱。队伍还很长,但没人抱怨,没人着急。大家都在等着,等着那份属于自己的那份公平。
陈默站在一旁看着。赵武走到他身边,低声说:“大人,这一下子发出去快三千两银子……咱们手头的钱,差不多空了。”
“钱没了可以再赚。”陈默说,眼睛看着那些领到钱后兴奋的面孔,“人心散了,就再也聚不起来了。”
“可朝廷那边……”
“朝廷那边,我有交代。”陈默说,“冯将军支持,太子那边,我也会上书说明。马铎贪墨的钱,发还受害者,合情合理。就算有人挑刺,也挑不出大毛病。”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这些兵,这些匠人,是实在人。你给他实实在在的好处,他就给你卖命。马铎不懂这个道理,所以他倒了。”
赵武点头,不再多说。他跟着陈默时间不短了,知道这个年轻大人做事,看似冒险,实则都有算计。
发钱一直发到二更天。最后一个人领完钱,院子里还聚着不少人,不肯散去。有人提议:“陈大人,咱们要不要喝一顿?庆祝庆祝!”
“对!喝一顿!”
“马铎倒了,工坊保住了,该庆祝!”
陈默笑了,那笑容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很温暖:“好!刘师傅,去街上买酒买肉,今晚工坊摆席,管够!喝醉了,明天放假一天!”
欢呼声几乎掀翻屋顶。
酒肉很快买来。院子里摆开十几张桌子,每桌一坛酒,几盆肉——炖羊肉、烧鸡、酱牛肉,都是硬菜。士兵、工匠、军官混坐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划拳声、笑声、喊叫声,响成一片。
陈默每桌都敬了酒。到周千总那桌时,周千总拉着他的手,眼睛红红的:“陈大人,我老周当兵二十年,没见过您这样的上官。以前马铎在,咱们当兵的吃不饱穿不暖,死了都没人管。现在您来了,不一样了。以后您指哪,我打哪,绝不含糊!”
到王振那桌,王振已经喝得有点多,红着眼睛,舌头都大了:“大人,我王振以前跟错了人……瞎了眼!以后这条命,就是您的!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到工匠那桌,张铁柱喝得满脸通红,端着碗摇摇晃晃站起来:“大、大人!工坊就是咱们的家!您就是咱们的……咱们的主心骨!以后谁跟您过不去,就是跟咱们过不去!”
陈默笑着,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很烈,烧得喉咙火辣,但心里痛快。他敬了一圈,自己也喝了不少,脸上泛起红晕。
这一夜,工坊的灯火亮到天明。酒香、肉香、笑声、歌声,混在一起,飘出去很远。
这一夜,大宁卫的军心,真正归拢到了一个叫陈默的年轻人手里。
而这一切,都被卫所衙门二楼一间空置的房间窗口,一双阴冷的眼睛看在眼里。
那是马铎的一个心腹亲兵,叫陈大眼。马铎被抓时,他躲了起来,没被牵连。此刻他躲在黑暗里,盯着工坊的方向,盯着那些灯火,那些欢声笑语,牙齿咬得咯咯响。
“陈默……你等着……指挥使虽然倒了,但北边……北边还有人……”
他转身,消失在黑暗里。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很快不见了。
但工坊里的热闹还在继续。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小的插曲。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酒肉上,在欢笑上,在那个站在院子中央、被众人簇拥的年轻大人身上。
陈默又喝了一杯酒,抬头看向北方。那里,草原深处,也速迭儿的大营里,一定也在谋划着什么。
而大宁卫,经过这一夜的欢宴,终于有了和他较量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