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真，”孟才握住她的手，语气认真，“既然范金友故意让你当众当‘服务员’，你的处境已经被众人瞧见了，那不如干脆点，你就从小酒馆撤出来，只拿股息就成，店里的事交给范金友折腾，犯不着跟他置气，委屈了自己。”
梁拉娣也在一旁附和，嗓门洪亮：“孟大哥说得对！那范金友就是个软骨头，专会欺负老实人，慧真姐你何必跟他耗着？”
谁知徐慧真却摇了摇头，抽回手整理了一下桌上的碗筷，眼神里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
“我不撤。现在还有些街坊和酒客被范金友蒙在鼓里，还不知道情况。我要是就这么不干了，反倒遂了他的意，让他在外头嚼舌根。我偏要天天去小酒馆，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我徐慧真行得正坐得端，他范金友的那些小伎俩，根本奈何不了我。”
她顿了顿，看向孟才，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到时候，我看他范金友有什么能耐，将小酒馆继续公私合营下去。”
孟才看着徐慧真眼底的光芒，知道她的性子，一旦决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他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行，都依你。不过要是范金友对你有什么出格的事情，你别跟他硬扛，告诉我，我来收拾他。”
“嗯，别说了，先吃饭吧，不然一会就凉了。”徐慧真答应一声，招呼众人赶紧吃饭。
深秋的前门大街，风卷着槐树叶在青石板路上打着旋儿，街边的糖炒栗子摊冒着热气，甜香混着秋风飘了半条街。
牛爷背着手慢悠悠踱着步，刚走到“大前门小酒馆”斜对面的洋片摊旁，就撞见片儿爷正摆弄着他的洋片。
“哟，片儿爷。”牛爷先开了口。
片儿爷抬头一看，朝牛爷拱了拱手：
“牛爷您这是遛弯呢？一会到小酒馆喝点去？看看这几天公私合营搞得怎么样。听说两经理闹得不愉快？”
牛爷摆摆手，语气里满是不屑：“小酒馆？快别说那两经理了，我都快几天没踏进去那门槛了。”
片儿爷闻言，想了想，就知道怎么回事：
“你这是嫌弃小酒馆开始炒菜了？”
“可不是。”
牛爷手指点了点小酒馆的方向，
“你是不知道，自打范金友那小子接手主事，酒馆里就变了天。好好的小酒馆，非要添什么炒菜摊子。”
他顿了顿，想起前几天去的那一回，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照旧要了二两二锅头、一碟花生米，结果一旁吃炒菜的人愣是夹着眼睛看人。你说气人不气人？咱去小酒馆，图的就是抿着小酒、就着花生米，跟老兄弟们聊聊国家大事，扯扯街坊里的闲篇，图个自在舒坦。现在倒好，全是吃饭的人，吵吵嚷嚷的，连句话都听不清。”
“还有更离谱的呢！”牛爷压低了声音，往片儿爷跟前凑了凑，“那酒也不对劲了，以前徐慧真当掌柜的时候，酒是纯粮酿的，抿一口辣得过瘾，回口还香。现在倒好，明显是掺了水，淡得跟白开水似的，我这喝了几十年酒的老酒鬼，一口就尝出来了。范金友那小子为了多赚俩钱，连老招牌都敢砸，这酒馆能有好？”
片儿爷听罢，也跟着叹了口气，拍了拍大腿：“可不是嘛！我前儿路过，瞅见里头坐的都是些举着筷子扒拉菜的，咱这些老酒客，反倒成了多余的。合营合营，合得连老规矩都没了，那酒馆里的味儿，早不是从前那个味儿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数落着小酒馆合营后的种种不是。
此刻的居委会办公室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李主任的咆哮声震得窗棂上的玻璃都嗡嗡作响，他猛地一拍办公桌，桌上的搪瓷缸子都跳了起来：
“王主任！王大娘！你给我说清楚！前门大街的公私合营是怎么搞的？当初统计的百分之八十商户都同意合营，这才几天？一半的商户嚷嚷着要退出！还有的干脆把商铺盘出去了，连生意都不想做了！这是打谁的脸？啊？”
王主任站在办公桌前，手里攥着的钢笔杆都快被捏断了，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她几次张了张嘴想解释，都被李主任的话头硬生生打断。
她看着李主任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心里暗暗叫苦，等李主任的火气稍歇，才赶紧往前凑了半步，小心翼翼地开口：
“李主任，您先消消气。其实……其实盘出商铺的就一户人家，不是您说的那样。”
“一户也不行！”
李主任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又拔高了八度，
“公私合营是国家定的政策，别说一户，就是半户，传出去也能搅得整条街的商户人心惶惶！你倒是说说，好好的合营，怎么就弄成这副烂摊子？”
王主任深吸一口气，终于逮着机会把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
“李主任，这事儿真不能怪商户们，主要是街道派去‘大前门小酒馆’主事的范金友，办事太不着调了！”
她掰着手指，一条条数着范金友的不是：
“范金友刚接手小酒馆，就自作主张，说要改造徐慧真，还让徐慧真当服务员，端酒上菜。”
王主任越说越气，声音也提了些，
“前门大街的商户们看着徐慧真的下场，心里能不犯嘀咕吗？都怕合营后自己也跟徐慧真一个下场，这才一个个想打退堂鼓。”
李主任听完，脸色铁青得像块锅底，手指在办公桌上快速敲着，半晌没说话，办公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重地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语气里满是无奈：
“我倒是没想到，范金友竟是这么个不堪大用的东西！当初听他说小酒馆能公私合营，还是他的功劳，还以为是个能干事的，没想到办起事来这么糊涂！可他的任命已经报上去了，总不能说撤就撤，传出去也不好看。”
他顿了顿，看向王主任，眼神里带着决断：
“这样，你去盯着范金友，让他立刻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