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印新券”通行到第二十日,定远城的集市上忽然兴起了一股新的风潮。一种样式新颖的腰带扣开始在摊贩间流行,它们以黄铜为底,表面鎏金,浮雕的图案赫然是那威猛的狼首,鬃毛怒张,线条走向与市券侧边的狼首微刻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更引人注目的是,扣子背面还打着清晰的“浮玉质库”暗秤戳记。商贩们吆喝着,称其为“护身商扣”,能保佑行商顺利,定价五十文一个,买三个则只需百文。这新奇又寓意吉祥的物件,很快吸引了众多胡汉少年,他们争相购买,佩戴在腰间,走路时铜扣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这景象,仿佛给古老的草原图腾,贴上了一个流行于中原市井的时尚标签。
然而,这潮流传到草原商队聚居的大营,却引发了截然不同的反应。第三日清晨,一名胡商得意洋洋地展示他新买的腰带扣,鎏金的狼首在初升的阳光下闪闪发光。部族中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赤勒汗”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铁青。他颤巍巍地指着那扣子,声音因愤怒而发抖:“那是……那是我们草原狼神‘苍颉’的圣容!这些中原人,竟敢把狼神戴在……戴在屁股上?!”
盛怒之下,长老拔出随身佩戴的短刀,寒光一闪,将那腰带连带铜扣一同斩断!狼首扣子掉落在地,还被愤怒的长老一脚踢开,旋即被过往的马蹄践踏,顷刻间扭曲变形。消息像野火般在草原各部族间蔓延,勇士们感到莫大的羞辱,他们迅速聚集到互市入口,高举着被毁坏的腰带扣残片,发出震天的怒吼:“亵渎狼神!还我图腾!”刚从外面回来的曜戈正爽,立刻被愤怒的同族团团围住。少年褪去了外袍,赤着上身,只在腰间系了一根旧的麻绳,他面色凝重,知道自己必须给草原的父老兄弟一个交代。
没有多余的言语,曜戈正爽提起一柄沉重的铁锤,率领十名草原骑士,风驰电掣般冲向城中查探到的三家主要作坊——“铜玉坊”、“鎏金阁”和“巧雕斋”。在第一家“铜玉坊”,工匠们正忙着操作冲床,批量压制着狼首图案,那模具上的线条,甚至连雕刻的刀路都与官版母版别无二致。曜戈眼中怒火升腾,二话不说,一锤狠狠砸下!轰然巨响中,冲床的关键部件碎裂,尚未取出的木模被震飞,半空中的狼首铜坯应声裂成两半。在第二家“鎏金阁”,掌柜的试图赔笑解释,声称得到了“浮玉质库”的授权,但当曜戈索要授权文书时,对方却支支吾吾,根本拿不出来。最令人气愤的是第三家“巧雕斋”,他们为了标新立异,竟将狼首图案倒着雕刻,美其名曰“新潮反戴”!少年胸中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他接连砸毁了这三家作坊的核心机床,飞溅的铁屑和铜星如同他爆裂的情绪。最后一锤,他指向作坊的主梁,声音嘶哑却带着骇人的威慑:“听着!草原的狼神,不容亵渎!谁再敢私自拓印狼首,下一次碎的,就不仅仅是机器!”
这场风波迅速升级,被闹上市署公堂。草原各部族代表、三家涉事作坊的东家、以及被牵扯进来的浮玉质库代表,三方对簿公堂。部族方面义愤填膺,主张狼首是草原世代崇拜的图腾,具有神圣性,并非普通的市监版权物,中原商贾未经允许不得私自商用。作坊方面则辩称,市券母版上并未标注“版权”字样,且狼是自然界的动物,其形象人人皆可雕刻使用,并非草原独有。浮玉质库的代表则急忙撇清关系,声明从未授权任何作坊使用其暗秤戳记,那些都是私人伪造。
端坐主位的霍煦庭,仔细听取了各方的陈述和辩论。他沉吟片刻,当庭宣布了判决结果:
“第一,用于‘三印新券’之上的狼首微刻,其具体形态与设计,属于官坊为防伪特制,其版权归属于官坊所有。
第二,草原狼首作为部族共同信仰的图腾,受《互市图腾保护例》的保护,未经草原部族长老会议正式许可,任何个人与商号不得将其用于商业用途。
第三,涉事三家作坊,必须当众销毁所有私刻的狼首模具,并共同赔偿草原商队名誉损失费白银三千两。
第四,市署将即刻刻制发放专门的‘图腾授权印’。日后,草原部族若有意授权使用狼首图腾,需通过此印申请,由官坊统一进行监管和备案。”
判决既下,纷争有了解决的框架。曜戈正爽作为草原部族的代表,第一次在汉地的官衙之中,郑重地按下了那枚新刻的“狼首授权印”。朱红色的印泥,清晰地拓印出狼首的轮廓,而在那飞扬的鬃毛之间,巧妙地嵌着一个小小的“官”字,这标志着它成为了合法的“草原正版”标识。在按下印章的最后一瞬,少年抬起眼,目光扫过那几家垂头丧气的作坊主,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现在,得到了狼神的允许,你们可以佩戴了——但是,必须戴正的!”
风波过后,由官坊监制的首批“正版狼首腰带扣”正式推出。这些扣子工艺精良,狼首线条与市券上的微刻完全一致;背面除了浮玉质库的暗秤标记,还加刻了“草原授权”四个篆体小字;并且规定,每售出一枚正版狼扣,其中十文钱将抽成给草原部族,纳入用于治理赤泊渊干井的专项基金。商贾们再次开始售卖这种腰带扣,少年们依旧将其佩戴在腰间,行走时叮当作响。但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敢嘲笑这是“把狼神挂在屁股上”了——因为那小小的铜扣,已然是经过了草原与中原双方共同认证的“护身商扣”,也成为了这互市之中,第一枚拥有正式“版权页”的铜钮。
夜深人静时,曜戈正爽将一枚官版的正版狼扣,系在了自己那根旧麻绳腰带上,他对着天边那弯冷月,发出一声悠长的、属于草原的呼哨,胸中块垒似乎稍得疏解。然而,他并不知道,在远处的阴影里,一个黑市匠人正悄悄将新出的“正版狼首”图案拓印下来。只是,在那威猛的狼眼瞳孔的位置,他自作主张地,偷偷多刻了一粒极细小的星形标记。
他蘸着口水数着手里寥寥的铜板,低声盘算着:“嘿……狼首眼里有星星,这可是错版!错版的东西,向来值钱!”
星辰尚在天际闪烁,那带着私自添加标记的拓印纸片,已被夜风卷着,飞向了不可知的角落。
图腾版权的第一桩官司方才落定,第二桩风波的种子,却已然在暗处悄然发出了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