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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确认关闭全舰防御系统?”
——
屏幕熄灭的瞬间,黑暗如同粘稠的潮水,瞬间吞没了一切。当这彻底的漆黑涌入我的意识深处,一种心脏被活生生撕裂的剧痛猛地攫住了我——紧接着,某种沉埋已久的东西,被这剧痛粗暴地唤醒了。
我看见脚下雪白的地板,被刺目的猩红浸染。粉色长发的女性静静地躺在那里,怀中紧抱着年幼的阿米娅。她们浸没在血泊里,面容却异常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我感觉心脏被洞穿般刺痛,想要靠近。
回过神时,一切却又消逝不见。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这里。
只有凯文——他倒在真正的血泊中,胸口那微弱的起伏,几乎快要看不见了。
“……怎么回事……?”
漆黑的控制室内,我机械地操纵pRtS。
我想要找到真相,我想要尝试改变这一切。
我想哭。
却没有办法流出眼泪。
我想起矿石病带来的高热发作的时候,营地里孩子们总会抱着我或是阿丽娜不肯松手。他们眼角挂着泪,固执地要我一遍遍讲述那只陶瓷兔子离开主人后的冒险故事。
但大多数孩子不喜欢那个故事的结局。
“为什么它最后没有回到主人身边?”
“为什么他们那么珍惜彼此却又要分离?”
——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我做出决定。
“呼叫各单位,我是大学生!我和凯文已经暂时瘫痪罗德岛指挥系统。”
“速战速决,各小队请立即按原计划切入核心动力炉。”
“重复一遍,请立即按原定路线进入,将械群引导至罗德岛核心动力层——”
指令下达的瞬间,主控室内仅存的几块监视屏上,代表整合运动小队的光点骤然加速,如同数把淬毒的尖刀,狠狠刺向舰船深处标注着巨大能量反应的核心区域。
轰!轰隆——!
爆炸声不再是零星的点缀,而是化作了连绵不断的沉闷鼓点,伴随着金属扭曲撕裂的尖啸,透过厚重的舱壁隐隐传来。脚下的地板在持续震动。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浓的焦糊味和一种金属过载的臭氧气息。
“成了!大学生!”一个嘶哑但兴奋的声音在通讯频道中炸响,“‘引水渠’已凿穿!那群铁疙瘩被源石能源诱饵吸引,正像疯狗一样追着我们往动力炉冲!哈哈哈,让它们自己炸个痛快吧!”
计划似乎正在奏效。利用普瑞塞斯的权限,罗德岛结构在我面前尽数展现。
和我一同前来的各个小队成功在复杂的舰体结构中开辟出一条“死亡走廊”,将那些被pRtS重新激活、穷追不舍的自律机械群,诱导向这座钢铁巨兽的心脏——核心动力炉。一旦这些携带重火力的杀戮机器在动力炉附近开火甚至自爆,引发的连锁反应足以重创甚至瘫痪罗德岛本舰。
牺牲是巨大的。屏幕上,代表诱饵小队的光点正一个接一个地熄灭。每一次熄灭,都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
“还不够……要快……”
凯文微弱的呼吸声就在我脚边,那几乎看不见的起伏,如果再不得到治疗,他的生命一定会永远留在这艘船上。必须加快进攻速度,然后……然后……
——就在这时——
刺耳的电流爆鸣声猛地撕裂了通讯!主控室内的灯光剧烈闪烁,仅存的几块屏幕瞬间被狂暴跳动的乱码和猩红的警告框占据!
【警告!pRtS核心协议覆写失败!外部指令侵入!】
【警告!自律作战单位“雷神工业制造-歼灭者”集群行为逻辑异常!目标锁定失效!威胁评估重置!】
【警告!侦测到高能量武器充能!方位:b-7区域!目标:非识别目标!】
“糟糕……”
来自先锋小队的莱文在通讯频道中急促喘息。
“械群失控了……不、不对!它们在掉头!它们朝着医疗部方向去了!”
听到他的声音,我诧异抬头看向荧幕。
明白发生了什么的瞬间,我的血液几乎冻结——
pRtS!
它根本没有放弃抵抗!它利用了我们对动力炉的佯攻,反向破解了诱饵信号,甚至篡改了那些机械杀戮者的底层逻辑!
为了延缓进攻,那些械群放弃了追击诱饵,放弃了动力炉,将冰冷无情的炮口,转向了整艘船最脆弱、最不该被战火波及的地方——满载着病患、毫无防御能力的医疗区!
屏幕上,代表歼灭者集群的红色光点洪流,正以令人绝望的速度脱离预设的作战区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直扑那片被我刻意用权限隔离、标注为“安全区”的蓝色区域!
“b队报告!拦截失败!预计械群将在三分钟后入侵完毕。”
“大学生!怎么办?!”
怎么办?
冰冷的汗珠顺着我的额角滑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脚下凯文的血泊似乎变得更加粘稠刺目。
被逼到绝境的我,甚至开始幻想械群能自己停下来。
这段时间在整合运动完成的工作,让凯文与周遭人愈发信任我。
尽管责任因此增加,却也感到值得。
和很难讲话的霜星也相处地越来越好——至少我自己这么认为。
然而,罗德岛的存在就像是一根留在喉头的鱼骨。
内心深处有某种自己都不清楚的意识,在催促着我寻找真相。
此时此刻,罗德岛医疗区里的病人……不仅有罗德岛受伤的干员,一定还有普通的感染者。
他们是否也曾在某个营地的篝火旁,听着关于陶瓷兔子的故事,为那分离的结局而落泪?
“可是,可是,谁是敌人?散播恨意,一昧施暴,引起的战争,被卷入的悲剧,这难道好吗?”
“我们从边疆来到边疆,绕过坚固的要塞城市,夺下帝国命脉的控制权,联合各种力量,只是为了复仇吗?”
不!
不对!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仿佛听见命运的脚步声逐渐逼近。
我一时间无法发出指令,整个人如同木头一样呆滞在原地。
“大……学生……”
依靠着桌角,半躺在血泊中的凯文将我从恐惧中拉回现实。
受伤导致血液大量流失,早已令凯文的体力干涸见底。如今他的身体无法自由活动,甚至连睁开眼睛都很困难。
但几乎快要埋没在黑暗中的双眼,确实一直在注视着我。
不是恶灵,不是博士,而是大学生。
“冷静下来……做你想要做的……”
“做……你一直……在做的……”
“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不要为了谁而改变……我不行……罗德岛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