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年正月十五,上元佳节。这本应是灯火璀璨、阖家团圆的日子,真定城头却只有冰冷的兵戈与呼啸的北风,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去的血腥与焦糊气味。
持续七日的惨烈守城战,虽以张辽援军抵达、内外夹击大破黄巾渠帅严政而告终,但胜利的代价同样沉重。城内处处素缟,哀声不绝。郡守府邸,如今已临时充作伤兵营,呻吟之声令人心碎。
李胤臂上缠着厚厚的麻布,箭伤仍在隐隐作痛,但他浑不在意,正与核心班底齐聚于原本的军师府,如今作为真定军政核心的“军政堂”正堂。气氛凝重如铁。
“禀主公,此战初步清点已毕。”田丰手捧简牍,声音带着疲惫与沉痛,“我军阵亡将士一千三百二十七人,重伤失去战力者五百余。郡兵折损近四成,乡勇亦伤亡惨重。军械方面,箭矢耗尽九成,滚木礌石所剩无几,刀枪甲胄损毁严重。”
每一个数字都像重锤敲在众人心头。张飞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杯盏乱响:“直娘贼!这仗打得憋屈!若俺老张兵马充足,定要杀到钜鹿,取了那张角鸟人的首级!”
“四弟,慎言。”关羽丹凤眼微睁,声如沉钟,“阵亡将士英灵未远,岂可徒逞血气之勇?当务之急,是抚恤伤亡,重整旗鼓。”他转向李胤,拱手道:“大哥,阵亡将士抚恤、伤残安置章程,某已与元皓先生初步议定,需尽快施行,以安军心民心。”
李胤颔首,眼中满是肃穆:“此事关乎根基,必须办好。元皓,此事由你全权负责,务必做到足额、及时,若有贪墨克扣,无论何人,立斩不赦!”
“诺!”田丰凛然应命。
“文远,”李胤目光转向风尘仆仆的张辽,“此次多亏你及时来援。并州那边情形如何?”
张辽起身,英武的脸上带着征尘:“主公,辽幸不辱命。王晨已被说动,愿与我军结盟,共抗黄巾。只是并州亦受黑山贼及小股黄巾困扰,他无法派遣更多兵马,但允诺可提供部分战马、铁料。辽带回的两千骑,半数是旧部,半数是沿途招募的边地良家子及善骑之士,稍加整训,便可成军。”
“好!”李胤首次露出些许欣慰之色,“文远辛苦了。有此两千骑兵,我军机动力大增。这些骑兵即由你统辖,加紧操练。”
“谢主公!”张辽慨然应诺。
沮授此时轻摇羽扇(新制的,代替了之前失手掉落的那把),开口道:“主公,诸位将军。真定之围虽解,然局势非但未缓,反而更为险恶。张角提前举事,打乱了我等原本依托城池、逐步消磨黄巾锐气的计划。如今烽火蔓延,朝廷反应迟缓,各州郡各自为战,甚至望风而逃。我真定在此战中崭露头角,必成张角兄弟眼中钉、肉中刺。若辽料不差,下一波来袭的,恐非严政此等偏师,而是张宝,甚至张梁亲自统领的黄巾主力!”
众人神色一凛,皆知沮授所言非虚。
赵云接口道:“公与先生所言极是。云突围及回援途中,见黄巾队伍络绎不绝,皆向钜鹿、广宗方向汇聚,其势如蝗,漫山遍野。且其军中,似并非全是乌合之众,亦夹杂部分原郡国兵、地方豪强部曲,战力不容小觑。”
李胤沉默片刻,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点在真定、邯郸、钜鹿三地之间:“真定乃我等根基,不容有失。然困守孤城,终非长久之计。朝廷已下诏令各州郡自募兵勇平叛,此乃我等名正言顺扩张之机。我意,真定需立即着手三事!”
所有人精神一振,凝神静听。
“第一,扩军整武。”李胤目光锐利,“云长,由你总揽,翼德、子龙、文远、儁乂辅之。即刻在常山国乃至周边郡县,大张旗鼓招募兵勇。以此次守城战幸存老兵为骨干,优先招募有家眷在真定附近者,优给饷银,厚待其家。兵力,暂定步卒一万,骑兵三千。器械不足,就加紧打造,征召全城铁匠、工匠,由甄家提供原料,日夜赶工!”
“遵命!”关羽等将齐声应道。
“第二,巩固城防,广积粮秣。”李胤继续道,“元皓,此事你主理。城墙破损处立即修复加固,并加建瓮城、箭楼。城外壕沟加深,设置拒马、铁蒺藜。同时,开官仓,向流民以工代赈,修缮水利,准备春耕。另,派得力之人,持我手书,秘密前往中山甄家,请他们不惜代价,加大粮草、布匹、药材输送,真定愿以盐铁、未来战利品及庇护相抵。”
田丰郑重领命:“丰必竭尽全力。”
“第三,遣使四方,联结豪强,探听情报。”李胤最后道,“公与,此你所长。派精明干练之士,分赴冀州其他尚未陷落郡县,阐明利害,共抗黄巾。同时,密切关注朝廷动向,尤其是北中郎将卢植、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儁三路大军的进展。此外,”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涿郡刘玄德处,亦可派人接触,观察其动向。”
沮授眼中精光一闪,领会了李胤的深意:“授明白。”
战略方定,门外亲卫来报:“主公,城外有一支大型商队,打着中山甄家旗号,要求入城,为首者称奉甄家主母之命,有要事面见主公!”
众人闻言一喜。甄家此时到来,无异于雪中送炭。
李胤亲自出迎,只见城门处,甄家商队规模庞大,车辆满载,护卫精悍。为首一人,是一位年约四旬、衣着素雅却难掩精干的管事,他快步上前,执礼甚恭:“李长史!家主母闻真定被围,忧心如焚,特命小人星夜兼程,押送粮草五千石,布匹千匹,药材十车,箭簇三万枚前来!家主母言,此乃前约之物,后续所需,但凭长史吩咐,甄家必竭力筹措!”
李胤心中感动,知道这是甄逸遗孀张氏(甄宓之母)在履行先前同盟之约,他拱手道:“甄夫人高义,甄家厚恩,李胤及真定军民,永志不忘!快请入府详谈!”
入府落座,那管事却并未因送达物资而轻松,反而面带忧色:“李长史,实不相瞒,此次前来,除运送物资外,另有两事相告。一者,黄巾势大,中山国多处已陷,甄家坞堡虽暂保无虞,但亦岌岌可危,亟需强援。二者,”他压低了声音,“家主母收到洛阳故交密信,朝廷对长史在此次黄巾之乱中……表现过于‘突出’,似有微词。大将军府中有人言,长史私募兵马,恐生尾大不掉之患。”
堂内气氛瞬间一凝。功未赏,疑先至。这便是腐朽朝廷的做派。
沮授冷笑一声:“朝廷诸公,守土无能,猜忌有方!若非主公力守真定,冀北早已糜烂!”
田丰亦怒道:“正当用人之际,竟行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李胤摆手止住众人,面色平静:“意料之中。我等所为,在朝廷看来,确是逾越。然乱世已至,唯有实力才是根本。请回复甄夫人,真定在,甄家便在。我李胤在此立誓,必保甄家周全。至于朝廷猜忌……”他嘴角泛起一丝冷峻的弧度,“待我破黄巾主力,克复郡县之时,看他们还有何话说!”
甄家管事闻言,心中大定,起身长揖:“有长史此言,家主母必感念大德,甄家愿倾力相助,与真定共存亡!”
送走管事,李胤立即对张合道:“儁乂,你麾下斥候,即刻向中山国方向渗透,监控黄巾动向,必要时,可出动小股精锐,协助甄家坞堡防御。”
“诺!”张合领命而去。
这时,一直沉默的赵云忽然开口:“大哥,今日接收甄家物资时,偶闻其护卫言,他们途中曾遇一伙溃兵滋扰,其中有一黑脸壮士,勇不可当,单人力毙十余人,惊退溃兵。观其形貌,似非寻常之辈。”
“哦?”李胤心中一动。乱世之初,豪杰并起,这莫非是……
“可知其姓名?现在何处?”
赵云摇头:“甄家护卫亦不知其名,只知其随后往西北山中去了。”
李胤沉吟片刻,对关羽道:“二弟,你亲自带一队精干人马,由见过那壮士的甄家护卫引路,往西北山中寻访。切记,以礼相待,不可怠慢。若真是壮士,便说我真定李胤,恭请其出山,共扶汉室,拯民水火!”他特意强调“共扶汉室”,乃是此时收纳豪杰最正当的旗帜。
关羽领命:“某这便去。”
诸事分派已定,众人各自忙碌。李胤独坐堂中,望着壁上悬挂的硕大地图。真定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四周已被代表黄巾的黄色标记逐渐包围。但他眼中并无惧色,只有愈发明亮的火焰。
“乱世,果然来了。而且比预想的更早,更猛烈。”他低声自语,“但我也非毫无准备。田丰、沮授、云长、翼德、子龙、文远、儁乂……真定虽小,却已聚集如此多的英杰。甄家的财富,并州的战马,都在向我汇聚。”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城外正在清理战场、加固营垒的士兵,看着城内袅袅升起的炊烟,看着远山如黛。
“朝廷猜忌?哼,待到黄巾势衰,群雄并起之时,谁还会在意洛阳城里的窃窃私语?实力,地盘,人才,民心……这些才是根本。”
“卢植应该快要北上冀州了……刘备也该拉起队伍了……曹操、孙坚,也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开始崭露头角了吧……”
“我的路,才刚刚开始。真定,将是我撬动整个天下的支点。”
他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握紧了拳头。砺剑已毕,只待风云再起之时,便可挥师南下,在这波澜壮阔的汉末画卷上,刻下属于自己的、最深最重的印记。
夜幕降临,真定城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巡夜士卒的脚步声和远处工坊传来的打造兵器的叮当声,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而一骑快马,载着关羽和数名亲卫,正悄然出城,没入西北方向的群山之中,去寻找那可能改变战局的未知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