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冰冷如同毒蛇,顺着湿透的衣领钻进肌肤,狠狠噬咬。沈砚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呛咳让她几乎窒息,口中充斥着泥浆的腥甜与植物腐烂的恶臭。混沌的意识艰难拼凑——坠落!她和苏璃从悬空城边缘坠入了这片未知的、充满死亡气息的沼泽!
“苏璃!”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沈砚不顾浑身散架般的剧痛,挣扎着撑起身体,扑向趴在泥泞中毫无声息的身影。苏璃的身体软得可怕,半边脸浸在污浊的泥水里,乌黑的发丝粘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了无生气。沈砚的手指颤抖着,带着泥污,小心翼翼地探向苏璃的鼻息。
一丝微弱、滚烫的气流拂过指尖。
还活着!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虚脱感几乎将她再次压垮。她小心翼翼地将苏璃从冰冷的泥沼中抱起,用湿透的衣袖擦拭那张沾满泥污的小脸。泥点凝结在睫毛上,干裂的嘴唇如同龟裂的土地,唯有紧闭眼睑下偶尔转动的眼珠,证明她还困在痛苦的半昏迷中。
“苏璃?醒醒,能听到吗?”沈砚的声音嘶哑干涩,指尖轻触苏璃滚烫的脸颊,那温度灼烧着她的心。重伤、高烧、冰冷的泥水浸泡……苏璃的情况正在急剧恶化。
“唔…热…冷……”苏璃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眉头紧锁,冷汗混合泥水在脸上划出狼狈的痕迹。她的身体在沈砚怀里无意识地抽搐、蜷缩,像一片在风暴中凋零的叶子,陷入无法挣脱的痛苦梦魇。
沈砚的心被狠狠揪紧。她脱下自己相对干燥、仅存的外袍,仔细裹住苏璃冰冷颤抖的身体,然后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那刺骨的寒意。“别怕,我在,坚持住……”她一遍遍低语,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她染血的衣衫和凌厉的眼神形成鲜明对比。
浓雾,如同凝固的灰白死亡,将沼泽彻底封锁。脚下的淤泥深褐粘稠,每一步都深陷其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咕叽”声。枯黄、高耸的芦苇在风中沙沙作响,那声音时远时近,仿佛隐藏着无数窥视的眼睛。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腐烂甜腥和毒瘴特有的刺鼻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针,刺得沈砚肺部生疼,引发阵阵压抑的咳嗽。
她低头审视自身:手臂和小腿被碎石划开的伤口在泥水浸泡下红肿刺痛,但这只是皮肉之苦。真正让她如坠冰窟的是丹田——那里空空荡荡,曾经奔涌的赤金烬火只剩下一点微弱得几乎熄灭的星火。为了护住苏璃冲出崩塌的通道,为了在坠落中撑起最后的屏障,为了击退那些毒虫,她的力量已彻底透支。掌心艰难凝聚的微弱火星,连驱散指尖的寒意都显得力不从心。
必须找到干净的水和安全的庇护所!沈砚咬紧牙关,试图扶着苏璃站起。然而,脚踝处骤然爆发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鬓角——坠落时崴伤了脚,此刻已肿得像个馒头!
“该死!”低咒声带着绝望的喘息。在这步步杀机的绝地,任何微小的损伤都足以致命。
不能倒下!苏璃需要她!
沈砚强迫自己冷静,锐利的目光穿透浓雾,锁定不远处一片地势稍高、泥地相对坚实的灌木丛。她将苏璃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脖子,用受伤的脚踝强撑着全身重量,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刀刃上,剧痛和体力透支让视野阵阵发黑,冷汗浸透了内衫。
挪动不过十数步,怀中的苏璃突然剧烈痉挛,咳出几口带着暗红血丝的污浊液体。“水……水……”她艰难地睁开眼,涣散的目光痛苦地聚焦在沈砚脸上,充满了生命本能的渴求。
“水…马上就有…”沈砚的声音干涩发紧。沼泽的水污浊腥臭,蕴含剧毒,如何能饮?可看着苏璃那干裂出血的嘴唇,拒绝的话堵在喉咙,只剩下沉重的心痛。
突然!
浓雾深处传来异响!不再是风声或芦苇摇曳,而是一种粘腻、沉重、令人头皮发麻的滑行声!伴随着无数“嘶嘶”的低鸣,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仿佛近在咫尺!沼泽瞬间陷入一种死寂的凝固,连风都屏住了呼吸,只剩下那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的滑行声和低鸣!
沈砚全身汗毛倒竖,瞬间停下脚步,将苏璃死死护在身后,屏息凝神。她能感觉到苏璃的身体在昏迷中也绷紧了,恐惧深入骨髓。
滑行声骤然逼近!
浓雾被搅动,数条足有半米长的黑影从芦苇根部、泥沼深处蜿蜒而出!看清它们的瞬间,沈砚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是幽影沼泽蠕虫!通体覆盖着滑腻、反射微光的漆黑角质层,头部没有眼睛,只有一张不断开合、布满螺旋状利齿的口器,喷吐着腥臭的绿色涎液。涎液滴落在泥地上,立刻腾起刺鼻白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七八条,甚至更多!它们被血腥味吸引,口器贪婪地开合着,如同死亡的触手,迅速包围过来!领头的一条已近在咫尺,涎液几乎要溅到沈砚的靴子上!
绝境!
沈砚瞳孔紧缩,一把将苏璃推向身后稍干的地面,同时弯腰抄起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灵力枯竭,此刻她与荒野中赤手空拳的野兽无异!
蠕虫的包围圈在缩小,腥臭的气息令人作呕。沈砚紧握石头的手骨节发白,冷汗滑落。她不能退,身后是她用命也要守护的人!
就在最前方的蠕虫弓起身躯,即将弹射扑咬的刹那——
“沈…砚…”苏璃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响起,冰凉的手指死死抓住沈砚的脚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声道,“火…你的…本源…火…”
火?!赤金烬火!
沈砚脑中如惊雷炸响!这些邪祟毒虫,本能畏惧至阳灵火!可她体内……空空如也……
“我…试试!”沈砚牙关紧咬,猛地闭上眼睛,摒弃所有杂念,将全部心神沉入丹田深处,疯狂地呼唤、压榨那最后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一次,两次……暖意刚触及掌心便溃散!蠕虫的涎液几乎滴落!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砚…”苏璃的声音带着濒死的哭腔,却异常执着,“…信你…自己…”
相信自己?
悬空城的烈焰,蚀灵族的血战,夜痕染血的背影,苏璃挡在她身前的决绝……无数画面在沈砚脑中轰然炸开!她不是为自己而战!她的命,连着苏璃的命!一股从未有过的、源于灵魂深处的力量猛地从她心口炸开!那不是纯粹的灵力,而是燃烧的意志!是守护的执念!
“吼——!”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从沈砚喉咙深处迸发!
她猛地睁眼,赤金色的火焰并非从掌心燃起,而是从她染血的指尖、甚至伤口处骤然喷薄而出!那火焰不再是纯净的金色,而是带着一丝灼热的血气,微弱却带着焚尽一切的暴烈意志!
“滚——!”沈砚用尽全身力气,将指尖那簇融合了意志与血气的赤金血焰狠狠甩向扑来的蠕虫!
“嗤——!!!”
血焰落在蠕虫头部,如同滚油泼雪!瞬间爆燃!那蠕虫发出凄厉到不似虫鸣的尖啸,整个头部被火焰包裹,疯狂地在泥地里翻滚、扭曲!其他蠕虫被这蕴含暴烈意志与灼热气息的火焰震慑,本能地后退,焦躁地在原地扭动,复眼(如果它们有的话的位置)死死锁定沈砚指尖跳跃的血焰!
机不可失!
沈砚强忍着爆发后的剧烈眩晕和脚踝钻心的疼痛,一把抄起地上的苏璃,转身朝着灌木丛亡命狂奔!每一步都像踏在烧红的铁板上,身后的蠕虫嘶鸣再起,显然从短暂的惊骇中反应过来!
她像一头负伤的母兽,抱着幼崽冲进荆棘般的灌木丛,尖锐的枝条在她脸上、手臂上划开新的血痕,但她浑然不觉。冲出灌木,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略高的干燥坡地,坡地中央,一棵需数人合抱的朽败古树赫然矗立,其根部腐烂中空,形成一个深邃、勉强可容身的天然树洞!
天无绝人之路!
沈砚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抱着苏璃踉跄扑入树洞!洞内铺满厚厚的、干燥的枯叶,散发着腐朽却也相对安全的气息。她刚将苏璃小心放下,转身欲堵洞口,就见数条蠕虫已钻过灌木,扭动着滑腻的身躯爬上了坡地!
来不及了!
沈砚眼神一厉,集中全部残存的意志和那缕微弱的血焰余烬,猛地一掌拍在树洞入口的地面!
“嗡——!”
一道半透明、带着微弱赤金色泽的火网瞬间在洞口张开!火网极其稀薄,能量微弱,却散发着赤金烬火独有的、对邪祟毒物的天然威慑!
“嘶嘶——!”蠕虫在火网前焦躁地停下,涎液滴落在地面冒起白烟,却不敢轻易触碰那看似微弱却令它们本能恐惧的火焰屏障。
暂时…安全了…
沈砚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潮湿的树干滑坐在地,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力量彻底枯竭,连动一动手指都无比艰难。
树洞外的光线迅速暗淡,浓雾非但不散,反而在夜色中变得更加厚重粘稠,几乎完全隔绝了外界。沈砚借着洞口火网微弱的光芒,检查苏璃的状况。女孩再次陷入深度昏迷,脸色灰败,额头依旧滚烫,呼吸微弱而急促,干裂的嘴唇甚至渗出血丝。后心的伤口在污浊泥水的浸泡下,边缘已呈现出不祥的黑紫色。
“苏璃…撑住…求你…”沈砚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她撕下自己里衣最后一块干净的布条,用仅存水囊中宝贵的清水浸湿,极其轻柔地擦拭苏璃滚烫的额头和干裂出血的嘴唇。
冰凉的触感似乎带来一丝慰藉,苏璃无意识地在沈砚的手心蹭了蹭,这个细微的、依赖的动作,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沈砚心中所有的疲惫与绝望。
她紧紧握住苏璃冰凉的手,十指相扣,试图将自己仅存的体温和生命力传递过去。“别怕,”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在狭小的树洞里回响,“我在。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死。”
前路未知,追兵未卜,夜痕的身份成谜,力量耗尽,伤痛缠身……但此刻,守护怀中这个生命的意志,比任何时刻都要强烈。
树洞外,蠕虫的嘶鸣渐渐远去,似乎暂时退却。然而,死寂的浓雾深处,一种新的、更加沉重的声音缓缓响起——
“咚…咚…咚…”
像是巨大的脚步踏在泥泞的土地上,每一步都带着沉闷的回响。伴随着一种粗重、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呼吸声,由远及近。那声音沉重、缓慢,带着一种非人的压迫感,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人的心脏上。浓雾被搅动,隐约勾勒出一个极其高大、轮廓模糊的阴影,正朝着树洞的方向,不疾不徐地逼近。
幽影沼泽的恐怖长夜,此刻才真正拉开帷幕。沈砚眼神一凛,松开苏璃的手(但身体依旧紧贴保护),悄无声息地握紧了那块沾满泥污的锋利石块,全身肌肉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死死盯住洞口那跳跃着微弱火光的屏障之外。
冰冷的树干紧贴着脊背,怀中是滚烫却脆弱的生命。黑暗中,两颗心脏在绝望的泥沼里,以微弱的频率,顽强地、同步地跳动着。那是生命最后的战鼓,也是彼此唯一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