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的彩色积木和滑梯被抛在身后,苏暖暖和陆晏并肩(通常是陆晏在前半步,苏暖暖稍后)迈入了家附近的市第一实验小学。依旧是同班,依旧是邻居,生活似乎只是换了个更宽敞、课程更多的舞台。
小学低年级的时光,像是幼儿园模式的延续与放大。陆晏依然是那个精力过剩、在男生堆里颇有号召力、也让老师有些头疼的“活跃分子”。苏暖暖则继续扮演着成绩优异、乖巧懂事、深受老师和同学喜爱的“好学生”角色。
他们之间的关系,在旁人眼中甚至更加“绑定”。上学放学自然是一起,由两家家长轮流接送,后来变成结伴步行(过马路时陆晏会下意识拉住苏暖暖的手腕,过了马路才松开)。课间,陆晏踢球或追逐打闹,苏暖暖往往在附近的树荫下看书或和女生跳皮筋,但陆晏总会时不时朝她的方向瞥一眼,进球了会朝她挥手,渴了会理所当然地跑过来拿她的水壶喝一口(苏暖暖会备两个水杯,其中一个就是给陆晏准备的)。午餐时,如果苏暖暖被老师叫去帮忙发作业本回来晚了,陆晏会把她那份餐盘里她不爱吃的胡萝卜挑到自己碗里(虽然他自己也不爱吃),并把她喜欢的鸡腿留着。
这种紧密,在二年级一次小意外后达到了某种公认的“巅峰”。苏暖暖在体育课上不小心崴了脚,不是很严重,但走路不便。那天之后直到她脚好,陆晏几乎成了她的“专属座驾”——每天早上在她家楼下背她下楼(其实苏暖暖觉得自己单脚跳也行),放学背她上楼,课间背她去厕所门口(然后红着脸在外面等)。他个子在同龄人中算高的,背起清瘦的苏暖暖并不吃力,甚至有种“完成任务”的认真和骄傲。同学们起先还笑,后来也习惯了,老师也默许了这种互助。
苏暖暖能清晰地“读”到陆晏在做这些事情时,心中那种简单的、近乎本能的“应该照顾暖暖”的念头,以及完成后的满足感。她也配合地表现出适当的依赖和感激,进一步强化了这种连接。
一切似乎都朝着稳定而深入的方向发展。直到三年级下学期,十岁那年春天。
儿童的心理开始微妙地变化,性别意识开始萌芽,小团体之间也开始有了更复杂的“舆论”。陆晏依然是男生圈的核心,但渐渐地,他发现有些讨论让他感到不适。
课间,几个男生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看到他过来,有时会露出促狭的笑。一次,他隐约听到“陆晏和苏暖暖是不是在谈恋爱”、“跟屁虫”、“什么都听苏暖暖的”之类的话。当他皱眉问他们在说什么时,他们又嘻嘻哈哈地岔开话题。
最初陆晏只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有点生气,觉得他们胡说八道。暖暖就是暖暖,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妹妹,照顾她、跟她一起玩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跟“谈恋爱”那种大人说的奇怪事情有什么关系?
但说的人多了,甚至有一次,一个平时跟他不太对付的男生当着他的面,模仿他背苏暖暖的样子,怪声怪气地说:“陆晏,你干脆把苏暖暖别在裤腰带上算了!” 引来一阵哄笑。
陆晏当时就冲上去和对方扭打在一起,被老师拉开后,两人都被叫了家长,写了检讨。秦悦和周雅都为此事教育了孩子,但更多的是担心男孩子打架,并未真正理解陆晏心底那团突然燃起的、混合着愤怒、羞恼和困惑的火。
从那以后,陆晏开始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仍然会下意识地寻找苏暖暖的身影,放学也会等她,但当其他同学用那种“了然”或玩笑的目光看他们时,他会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不自在。他甚至开始注意观察其他男生和女生是怎么相处的——好像……确实没有像他和暖暖这么整天形影不离的?
一种模糊的、属于十岁男孩的别扭和“面子”观念开始作祟。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的东西分给苏暖暖,或者当众帮她做这做那。和苏暖暖说话时,如果旁边有其他男生,他会不自觉地压低声音,或者干脆走开一点。当苏暖暖像往常一样,把多带的点心分给他时,他第一次没有立刻接过,而是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周围,才快速拿过来塞进口袋。
苏暖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些变化。读心术传来的信息变得复杂而混乱,夹杂着陆晏对“别人眼光”的在意、对自己行为的困惑、以及一种想要靠近又下意识想拉开距离的矛盾情绪。她立刻明白,进入了青梅竹马任务中常见的“性别意识觉醒期”和“同伴压力”阶段。这个阶段处理不好,可能会让之前积累的亲密感产生裂痕,甚至走向疏远。
她不动声色,开始调整策略。不再主动在人多时给他东西,减少过于明显的依赖行为,在公开场合保持适当的距离。但当只有他们两人,或者在他需要帮助(比如作业遇到难题,或者又闯了祸不知道怎么办)时,她依然会像以前一样,用平静温和的方式给予支持。她要让他明白,他们的关系是特别的、稳固的,但不必成为外界的谈资和负担。
然而,就在陆晏独自咀嚼着这份成长的烦恼,苏暖暖小心维系着平衡时,一个更大的、来自成人世界的变动,猝不及防地降临了。
他们居住的这片位于城市边缘的城中村,突然贴满了红头文件和拆迁通知。国家政策变革,这里被划入了新的发展规划区。一时间,狭窄的巷道里充满了议论、期待、争执和离愁。
苏家和陆家也面临着选择。经过多次家庭会议和现实考量,两家做出了不同的决定。
苏舟和周雅工作稳定,亲戚朋友也多在本地,他们用拆迁补偿款和积蓄,在离原址不算太远的一个新建小区定下了一套房子,决定继续留在这个城市发展。
而陆晏的父亲陆建国,则抓住这个机会,决定接受南方一个城市老战友提供的合作机会,带着全家南下创业,寻求更大的发展空间。秦悦虽然不舍得老邻居和周雅母女,但也支持丈夫的事业。
消息传到两个孩子耳中时,已经是初夏。梧桐树长得正茂盛,投下斑驳的光影,知了在声嘶力竭地鸣叫。
陆晏整个人都懵了。搬家?去很远很远的南方?离开这里?离开……暖暖?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离别”这个词的重量。不是放学后各自回家,不是寒暑假短暂的分别,而是可能很久很久都见不到面,去一个没有暖暖的、完全陌生的地方。
那股刚刚萌芽的、关于“别人眼光”的别扭和烦恼,瞬间被更大的、近乎恐慌的不舍和难过淹没了。他跑到苏暖暖家,看着她平静(至少表面如此)地收拾着一些旧玩具和书本,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乱糟糟的,有难过,有生气(气爸爸妈妈的决定,也气自己之前的别扭),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苏暖暖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他。读心术捕捉到的,是一片翻滚的、激烈的、属于十岁男孩的混乱情绪:不想走、舍不得、难过、还有一丝害怕。
“晏晏,”她轻声开口,递给他一个他们一起拼好的、有些旧了的木质小火车模型,“这个给你。到了新地方,记得……嗯,记得打电话。”
她的声音依旧柔软,但带着一种陆晏不太理解的平静。陆晏接过小火车,紧紧攥在手里,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但他硬生生忍住了,只是重重地“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日子在忙碌和混乱中飞逝。陆晏不再纠结于任何“别人的眼光”,他像小时候一样,只要有空就粘在苏暖暖身边,帮她打包,看她整理,嘴里反复念叨着新城市的名字、听说的事情,又不断地问“暖暖你会不会忘了我”、“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苏暖暖总是耐心地回答,安抚他,同时心里也在快速思考着。
转学已成定局。物理距离的拉远,对青梅竹马任务无疑是巨大挑战。但危机中也蕴藏着转机。童年时期过于紧密无间的绑定,有时反而会抑制更深层次情感(比如超越友谊的喜欢)的滋生。适当的距离和分离,或许能催化某些变化。
在陆家搬走前最后那个傍晚,两个孩子在即将被推倒的旧巷口告别。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暖暖,”陆晏眼睛红红的,声音有些哑,“我到了就给你写信!你要给我回信!”
“好。”苏暖暖点头,把一个写着自家新地址和新电话号码的纸条塞进他手里,“这个拿好。晏晏,你要好好的,在新学校也要像在这里一样厉害。”
陆晏用力点头,还想说什么,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最后只是猛地抬手,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苏暖暖的头发(以前他总嫌她头发软,现在却觉得心里酸酸的),然后转身跑回了家,没有回头。
苏暖暖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尽头。晚风拂过,带着初夏的微热和尘土的气息。
梧桐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着一段童年时光的结束。
她知道,小学时代结束了,连同那段形影不离的、被同伴打趣的紧密岁月,一起被画上了句号。
她转身,走向自家那片同样即将成为回忆的院落,心中已经开始规划,如何利用这即将到来的“分离期”,为未来可能的“重聚”埋下更深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