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顾临渊推开门,里面很暗,窗帘拉着,只有桌上一盏台灯亮着。张校长坐在办公桌后面,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楚。
“张校长。”顾临渊叫了一声。
张校长抬起头。
顾临渊吓了一跳。
张校长的脸……在变化。一边是平时那种严肃刻板的表情,另一边却在抽搐,像在努力挣脱什么。他的眼睛,一只呆滞空洞,另一只却闪着泪光。
“顾老师……沈老师……”他开口,声音很怪,像两个人同时在说话,“坐……坐吧。”
顾临渊和沈墨言在对面坐下。
办公室在轻微震动,桌上的文件簌簌作响。窗外的天空,裂缝还在,但闪动的画面变了——之前是无数个学校,现在……是无数个“张校长”。
每个裂缝里,都有一个张校长,穿着同样的西装,坐在同样的办公室里,表情或痛苦,或麻木,或挣扎。
“你们看到了吧?”张校长苦笑,指了指窗外,“那就是我……或者说,是无数个‘我’。”
“这是怎么回事?”沈墨言问。
张校长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我本名叫张明远。”他说,“三年前,我是这所学校的首任校长。不是现在这个循环里的校长,是……真正的校长。”
他停顿了一下,手在抖。
“那时候,我想办一所好学校。不是光看分数的学校,是真的对孩子好的学校。我想让他们快乐学习,全面发展,不是每天刷题考试。”
“但现实不允许。”张校长闭上眼睛,“家长们要分数,教育局要升学率,社会要排名。我压力很大,每天失眠,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我试过改革,减少考试,增加兴趣课。结果家长闹到教育局,说我耽误孩子。教育局找我谈话,说再这样下去就撤我的职。”
他睁开眼睛,眼泪流下来。
“我撑不住了。三年前的今天,就是六月十五号,期末考试那天……我爬上了钟楼。我想,如果我死了,也许能引起关注,也许……能改变点什么。”
顾临渊和沈墨言都愣住了。
“你……自杀了?”沈墨言问。
张校长点头:“跳下去了。从钟楼顶上。但我没死成……或者说,死了,但没完全死。孩子们的执念太强了——那七个跳楼的孩子,还有王梓轩的愧疚,李晓慧对妈妈的思念……所有这些痛苦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系统。而我,因为愧疚,因为放不下,被系统吸收了。变成了……执行者。”
他指着自己的脸:“这个表情,这个语气,这个每天开会、强调分数、逼老师逼学生的张校长……不是我。是系统创造出来的‘角色’。我被困在这个角色里,每天重复,看着孩子们痛苦,却什么都做不了。直到……你们来了。”
办公室震动得更厉害了。
窗外的裂缝里,那些“张校长”们开始发生变化。有的突然站起来,砸东西。有的抱头痛哭。有的对着空气大喊:“够了!够了!”
“林老师的牺牲……触动了系统核心。”张校长说,“她那种纯粹的教育理想,是系统最怕的东西。因为系统就是建立在‘有条件的爱’上的——你必须考好,才值得被爱。但林老师告诉孩子们,你们本身就值得被爱。这个信念,像病毒一样,在所有平行循环里传播开了。”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外面的景象让顾临渊和沈墨言倒吸一口冷气。
教学楼里,那些原本麻木的老师Npc们,正在“醒来”。
一个女老师站在走廊里,看着自己的手,表情茫然。然后她突然蹲下来,哭了。
一个男老师撕碎了手里的试卷,对着空荡荡的教室喊:“我不干了!我不逼你们了!”
更多的老师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眼神从空洞变成困惑,再变成痛苦。
“他们在记起来。”张校长轻声说,“记起自己曾经也是老师,也有理想,也想对孩子好。但被系统控制,变成了压迫孩子的工具。”
广播突然响了,但不是人声,是一串刺耳的警报声:
“警告!系统稳定性下降……教师Npc觉醒率37%……持续上升中……”
“警告!核心规则受到冲击……”
“启动紧急维护程序……”
但警报响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生。系统似乎……失灵了。
“林老师用生命换来的。”张校长转身看着他们,“她不仅救了这个循环的孩子,还点燃了火种。现在,所有循环里的老师都在觉醒。系统撑不了多久了。”
他走回办公桌,从抽屉最底层拿出一个铁盒子。盒子很旧,锈迹斑斑。他打开,里面是一把钥匙——比之前给的那把更大,更旧,铜制的,上面刻着奇怪的纹路。
“这是钟楼最里面那扇门的钥匙。”张校长把钥匙放在桌上,“我之前给你们的,只能上到平台。这把……能打开真正的门。”
“门里是什么?”顾临渊问。
张校长沉默了很久。
“是这个系统的……心脏。”他说,“也是所有痛苦的源头。你们进去看了,就会明白一切。但我要提醒你们——里面的真相,你们不会喜欢。甚至可能……会后悔知道。”
“为什么?”沈墨言问。
“因为那会颠覆你们对‘父母’‘孩子’‘教育’的所有认知。”张校长说,“甚至会颠覆你们对自己的认知。”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王梓轩临消失前,不是让你们小心钟楼吗?他说的是真的。在之前的某些循环里,有回廊者进去过,然后……没出来。或者出来了,但疯了。”
顾临渊看着那把钥匙。
铜钥匙在台灯下泛着暗黄的光,像某种古老的信物。
“我们必须去。”他说,“既然系统在崩坏,我们必须知道核心是什么,才能彻底打破它。”
“我知道。”张校长点头,“所以我把钥匙给你们。但我自己……不去了。我没勇气再看一次。”
他坐回椅子上,看起来更老了,背完全驼了。
“张校长,”沈墨言问,“你之后……怎么办?”
张校长笑了笑,笑容很苦。
“我等系统彻底崩坏,然后……我也该消失了。我困在这儿三年了,够了。真正的张明远,三年前就该死了。现在,是时候了。”
办公室门突然被敲响。
很轻,但很急。
顾临渊去开门。
门外站着王海、张静、吴梦、赵刚、郑成功、钱文——剩下的六个回廊者都来了。他们脸上有震惊,也有恐惧。
“外面……”王海指着走廊,“老师们都……变了。”
顾临渊看出去。
走廊里站满了老师。他们不再整齐划一,而是各有各的姿态。有的在哭,有的在发呆,有的在互相说话——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景象。
一个女老师走过来,她是五年级的数学老师,平时最严厉。
“顾老师,”她开口,声音很轻,很抖,“我……我刚才突然想起来了。三年前,我也是这里的老师。我逼一个孩子做一百道题,他做不完就哭,我还骂他不用心……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她眼神里有真实的痛苦和迷茫。
“系统在瓦解。”沈墨言对顾临渊说,“这些Npc恢复记忆了。”
广播又响了,这次是断断续续的:
“系统……崩溃……不可逆……”
“所有……循环……同步崩解……”
“倒计时……开始……”
没有数字,只有“开始”两个字,然后广播彻底没声了。
窗外的天空,那些裂缝开始扩大。无数个循环的画面在破碎、消散。每破碎一个,就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像玻璃碎了。
“时间不多了。”张校长在办公室里说,“你们快去吧。趁系统还没完全崩坏,还能进去。等彻底崩了,钟楼的门可能就打不开了。”
顾临渊拿起钥匙。
“一起去吧。”他对其他六人说,“人多有个照应。”
没人反对。
八个人离开办公室,往钟楼走。
走廊里,那些觉醒的老师给他们让路。有的看着他们,眼神复杂;有的低下头,不敢对视;还有的轻声说:“小心……”
他们知道,这些老师想起来的不只是自己的过去,还有对这些回廊者的愧疚——在之前的循环里,他们曾作为Npc,冷眼旁观,甚至阻挠。
到了钟楼楼梯口,顾临渊停住。
“想清楚,”他回头看着大家,“张校长说了,里面的真相可能很残酷。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都到这儿了,还退什么。”赵刚说,“我儿子还在现实里等我呢,我得出去。”
“我也是。”吴梦点头,“我爸妈还在等我回家。”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要进去。
只有郑成功和钱文犹豫了。
“我……”郑成功脸色发白,“我可能……不进去了。我害怕……看到里面的东西。”
“我也是。”钱文说,“我是搞理论的,承受不了太……真实的东西。”
顾临渊看了他们一眼:“那你们在外面等。如果我们没出来……”
“我们就自己想办法。”郑成功说,“虽然……可能没别的办法了。”
顾临渊没再说什么,转身开始爬楼梯。
沈墨言、王海、张静、吴梦、赵刚跟着他。
铁楼梯嘎吱作响,比上次更不稳。爬到一半,整座钟楼突然剧烈摇晃了一下。
“抓紧!”赵刚喊。
他们抓住栏杆,等摇晃过去。
继续往上。
到了平台,上次塌陷的地方已经“修复”了,但修复得很粗糙,像用胶水粘起来的碎片。
平台中间,果然有一扇门。
不是木门,是金属门,锈迹斑斑,上面刻着和钥匙一样的纹路。
门中央有一个锁孔。
顾临渊拿出钥匙,插进去。
“咔哒。”
锁开了。
但门没自动开。
“推。”沈墨言说。
两人一起用力,门缓缓打开。
里面很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飘出来。
像铁锈,又像……血。
还有隐约的、规律的声音。
咚……咚……咚……
像心跳。
顾临渊深吸一口气,第一个走进去。
沈墨言紧随其后。
其他人跟着。
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
彻底关死前,他们听到外面传来郑成功的声音,很轻,像自言自语:
“希望你们……能接受真相。”
然后,门关上了。
一片漆黑。
只有那心跳声,越来越响。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