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刻意打扮,依旧是一身素雅的宫装,只是伸手,将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微微拨乱了几缕,垂在颊边,平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脆弱。然后,她抱起一床柔软的锦衾——那是红葵特意提醒的,一个看似合理,实则充满暗示的道具。
深吸一口气,龙葵推开殿门,踏入了昏暗的廊道。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跳上。宫人们大多已歇下,偶有值夜的内侍,见到公主深夜抱着衾被出行,虽感诧异,却也不敢多问,只是恭敬地行礼退避。
离龙阳的寝殿越近,龙葵的脚步越慢,心跳得也越快。她能感觉到体内红葵的存在,那家伙似乎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如同观看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终于,她站在了那扇熟悉的、紧闭的殿门外。
里面还亮着灯。昏黄的烛光从门缝里透出来,映出她微微发抖的身影。
守卫的侍卫认出了她,低声道:“公主殿下,王上还在批阅奏章,吩咐不许打扰……”
龙葵按捺住几乎要夺路而逃的冲动,依照红葵的“指导”,微微垂下头,让那几缕散落的发丝更好地遮掩住她紧张的神情,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我……我并非有意打扰王兄……只是……只是梦魇了,心中实在难安……”
她抱着锦衾的手臂收紧,那柔软厚重的触感,奇异地给了她一点支撑。
侍卫面露难色,但看着公主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又想起王上素来对这位妹妹的疼爱,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轻轻叩响了殿门。
“王上,龙葵公主在外求见。”
殿内沉默了片刻。
那短暂的几息,对龙葵而言漫长得如同几个时辰。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
然后,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龙阳站在门口。
他显然是刚从堆积如山的竹简中抬起头,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眼底有着清晰的血丝。战事的压力、国事的繁重,早已让这位年轻的君王褪去了最后的青涩,只剩下被硬生生磨砺出的冷硬与沉肃。
然而,当他看到门外抱着锦衾、眼圈微红、像只受惊小兔般望着自己的妹妹时,那层冷硬的外壳,似乎不易察觉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的目光落在龙葵怀里那床明显是来自她自己寝殿的锦衾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怎么了?”他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有些沙哑,但对着龙葵,依旧下意识地放柔了些许,“做噩梦了?”
龙葵抬起头,湛蓝的眸子氤氲着水汽,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那种混合着恐惧、依赖和委屈的眼神望着他,然后,极轻地点了点头。
这一眼,几乎耗尽了龙葵所有的勇气和从红葵那里学来的“技巧”。她不知道效果如何,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几乎要站不稳。
龙阳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那根始终为这个妹妹紧绷的弦,被轻轻拨动了。他侧身让开:“进来吧。”
龙葵抱着锦衾,几乎是挪了进去。
殿内烛火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龙阳的清冽气息。书案上,竹简堆积如山。
龙阳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夜色。他转过身,看着站在殿中有些无措的龙葵,目光再次落在那床锦衾上。
“抱着这个做什么?”他问,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我怕……”龙葵的声音细若蚊蚋,按照红葵的“剧本”,她应该在此刻提及“梦见父王母后”,但话到嘴边,看着王兄深邃的眼眸,她竟有些说不出口。
然而,她这副欲言又止、泫然欲泣的模样,反而比任何直白的言语更具冲击力。
龙阳走到她面前,他很高,龙葵必须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阴影笼罩下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伸出手,并没有去接那床锦衾,而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揩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一滴泪珠。
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龙葵浑身猛地一颤,像被细微的电流击中。
“多大的人了,还怕做梦。”龙阳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似乎有叹息,有关切,或许……还有一丝别的什么,被很好地隐藏在那片疲惫之后。
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尖,看着她因为紧张而轻轻颤抖的睫毛,看着她紧紧抱着锦衾、指节发白的手。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龙葵害怕。但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他说不上来。只觉得今夜的她,格外脆弱,也格外……惹人怜惜。
“罢了。”他最终只是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依旧带着兄长的亲昵,却又似乎比平时多停留了一瞬,“偏殿一直有人收拾,去那里睡吧。”
这是惯常的安排。
然而,龙葵却站在原地没动。
体内,红葵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的催促:“机会!龙葵,别退缩!拉住他!”
龙葵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撞出胸腔。她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在龙阳准备转身回到书案的瞬间,伸出手,轻轻地,拉住了他宽大衣袖的一角。
力道很轻,轻到龙阳只要稍微一动就能挣脱。
但他停住了。他回过头,有些讶异地看着她。
龙葵仰着脸,泪水终于蓄满了眼眶,滚落下来。她没有嚎啕,只是无声地流泪,那双蓝眼睛被泪水洗过,清澈得能倒映出他的身影。她拉着他的衣袖,微微晃了晃,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不肯放手的执拗,声音带着哭过后的软糯鼻音:
“王兄……别走……我害怕……”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更逾矩的举动。
只是这样一句带着泣音的恳求,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拉扯。
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