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烬北侯府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内务府总管大太监,高德胜。
高德胜是景王身边最得用的内侍之一,地位尊崇,他亲自前来,显然代表了景王的态度。
澹台烬在正厅接待了他。
高德胜满面堆笑,态度恭敬得近乎谦卑,先是代景王问候了澹台烬的起居,又对北境之功再次褒奖了一番,最后,才仿佛不经意地提起:
“侯爷年轻有为,如今又已开府建牙,这府里头,没个知冷知热的女主人打理,终究是缺了些什么。陛下对此,也是颇为挂心啊。”
澹台烬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眸色微沉。
来了。
“高公公说笑了。”他语气平淡,“烬戴罪之身,能得陛下恩典,苟全性命已是万幸,岂敢再有他想。”
“侯爷过谦了!”高德胜笑道,“陛下常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侯爷如今是我景国的功臣,这婚姻大事,自然也要匹配得上侯爷的身份才是。陛下有意为侯爷赐下一门好亲事,以示恩宠,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赐婚!
景王终于将手伸向了这里!这既是“恩宠”,也是控制。通过婚姻,将澹台烬与某个权贵家族捆绑,既能安抚,也能监视,更能彻底断绝他与其他势力(尤其是月羲)的可能。
澹台烬的心,在听到“赐婚”二字时,骤然冰冷。他几乎能想象到,若他应下,月羲那双清冷的眸子,会如何一点点失去温度。
他放下茶盏,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高德胜:“陛下隆恩,澹台烬感激涕零。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烬在北境,曾于生死关头立下重誓。此生若得幸存,必以残躯报效陛下,荡平北患,在此之前,不敢沉溺于儿女私情,以免分心,有负圣恩。还请公公回禀陛下,体谅烬一片赤诚为国之心。”
他以“报国”为名,以“誓言”为盾,直接、却又让人抓不住错处地,拒绝了这份“恩宠”!
高德胜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他显然没料到澹台烬会拒绝得如此干脆!这可是陛下的赐婚!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荣耀!
“侯爷,这……”高德胜还想再劝。
“公公,”澹台烬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隐晦的压迫感,“北境未平,联军余孽犹在,烬,寝食难安。婚姻之事,可否容后再议?”
他将“北境未平”抬了出来,这是景王目前最大的心病。以此为由,即便是景王,也不好强行逼迫过甚。
高德胜深深地看了澹台烬一眼,知道此事已无法转圜,只得干笑两声:“侯爷忠勇,咱家佩服。既如此,咱家便如实回禀陛下。侯爷好生歇息,咱家告退。”
送走高德胜,澹台烬独自站在空荡的正厅里,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知道,拒绝赐婚,等于直接拂逆了景王的意思,必然会引来更大的猜忌和打压。
但他绝不后悔。
是夜,烬北侯府书房。
澹台烬站在窗前,望着沉沉的夜色,心绪难平。白日里高德胜的话语,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在他脑海中回响。
忽然,窗外传来熟悉的轻响。
月羲的身影再次出现。她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寒意。
“听说,宫里来人了?”她走到他身边,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澹台烬转过身,看着她清冷的容颜,白日里压抑的烦躁与冰冷,竟奇异地平复了些许。
“嗯。”他应了一声,将高德胜代景王暗示赐婚,以及自己拒绝的事情,简单说了。
月羲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仿佛早已料到。
“你拒绝了。”她陈述道,不是疑问。
“是。”澹台烬看着她,目光深邃,“我不会娶别人。”
月羲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避,也没有羞涩,只是平静地问:“值得吗?这会让你在王城,更加举步维艰。”
澹台烬上前一步,靠近她,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没有值不值得。”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执拗,“只有愿不愿意。”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她鬓边那枚木簪上的梅花,动作轻柔,眼神却灼热得仿佛要将她吞噬。
“月羲,”他唤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欲,“我澹台烬此生,认定的,只有你一人。”
“王权富贵,江山社稷,在我眼里,都不及你眉间一点朱砂。”
“所以,不要再问值不值得。”
他的话语,如同最炽热的誓言,又如同最偏执的诅咒,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书房里。
月羲的心,因为他这近乎蛮横的宣告,剧烈地跳动起来。她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焚尽一切的深情与占有,一直平静无波的心湖,终于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不是推开他,而是轻轻握住了他停留在木簪上的手。
指尖相触,冰冷与滚烫交织。
她抬起眼,望入他深邃的眸中,那里清晰地倒映着她微微动容的容颜。
良久,她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仿佛能令冰雪消融的笑意。
“好。”
她依旧只回了一个字。
却仿佛许下了一生的承诺。
无需更多言语。
在这一刻,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危机、所有的前路艰险,仿佛都在这相握的手与交汇的目光中,变得微不足道。
他们站在权力的漩涡中心,脚下是万丈深渊,前方是腥风血雨。
但至少在此刻,他们拥有彼此最毫无保留的认定与坚守。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