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呼吸之后,寒螭发出一声低沉悠长的、不再是暴怒而是带着某种复杂情绪的嘶鸣,缓缓收回了头颅,沉入漆黑的潭水之中,只留下一圈圈涟漪,再无动静。
它……退让了。
玄奘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几乎脱力跪倒。他强撑着走到潭中央的礁石旁,小心翼翼地将那株已然绽放的幽昙花采摘下来。花瓣如墨玉雕琢,花蕊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温暖的金色,散发着清凉纯净的气息,与他周身佛光隐隐呼应。
拿到幽昙花,他不敢耽搁,立刻转身,沿着来路快步返回。
当他浑身狼狈、嘴角带血却手持散发着纯净气息的幽昙花,冲出沉渊洞口,回到毒敌山外围战场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护国法师看着那株传说中的灵花,又看看气息萎靡却眼神清亮的玄奘,枯槁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长老……您真的……”青鸾喜极而泣。
“快!给陛下服下!”玄奘顾不上解释,急忙将幽昙花递过去。
护国法师接过花,小心翼翼取下那金色的花蕊,混合着带来的几种灵药,撬开女王紧闭的牙关,喂服下去。
药力化开,一股清凉柔和的气息瞬间流遍女王全身。她脸上那骇人的青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退,溃烂的伤口停止恶化,并开始缓慢愈合。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明显变得平稳悠长,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有效!真的有效!”青鸾激动得声音发抖。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猪八戒抹了把汗:“师父,你可吓死俺老猪了!那寒螭没把你怎么样吧?”
玄奘摇了摇头,目光始终落在女王渐渐恢复生机的脸上,心中的巨石终于落下。直到此刻,那强撑着的意志松懈下来,剧烈的疲惫与伤痛才如同潮水般涌上,他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师父!”
“长老!”
沙悟净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而就在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玄奘和女王身上时,谁也没有注意到,远处毒敌山深处,那双属于蝎子精的怨毒眼睛,正透过弥漫的毒瘴,死死地盯着他们,尤其是那个昏迷的唐僧,以及他手中依旧紧握的、光芒已然黯淡的九环锡杖。
它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充满贪婪与算计的嘶嘶声,悄然隐没在浓雾之中。
第一次正面交锋,似乎以女儿国的惨胜暂告段落。但所有人都明白,毒敌山的阴影,远未散去。蝎子精败退,寒螭退让,而玄奘舍身取花的举动,以及女王为他挡毒的决绝,却像投入命运长河的两块巨石,激起的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
那被强行压下的、不容于世的情愫,在这场生死劫难后,又该如何自处?
玄奘醒来时,发现自己已回到了迎阳驿馆那间熟悉的厢房。窗外天光正好,鸟鸣啁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与安神香的清冽气息,仿佛毒敌山那场惨烈的厮杀只是一场噩梦。
然而,身体深处传来的虚弱感,以及经脉中隐隐的刺痛,都在提醒他之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牵动了内腑的伤势,忍不住闷哼一声。
“师父!您醒了!”守在床边的沙悟净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他靠坐在床头,“您感觉怎么样?护国法师说您法力透支,内腑受了震荡,需要好生静养。”
玄奘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无妨……陛下呢?陛下怎么样了?”他最牵挂的,依旧是那个为他挡下毒钩的身影。
“陛下吉人天相,幽昙花药效神奇,剧毒已解,只是失血过多,身体虚弱,尚在昏迷调养中。”沙悟净恭敬地回答,“青鸾女官方才派人来传话,说陛下已脱离险境,让师父您好生休养,不必挂心。”
听到女王无恙,玄奘紧绷的心弦才彻底松弛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即,他又想起一事:“悟空呢?可有消息?”
沙悟净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忧色:“大师兄至今下落不明。八戒昨日又去毒敌山附近寻了一圈,只找到些打斗的痕迹,并未发现大师兄踪影。那蝎子精也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
玄奘的心又沉了下去。悟空虽神通广大,但那倒马毒桩着实厉害,如今生死未卜,实在令人担忧。他沉吟片刻,道:“待为师稍好些,再……”
话未说完,房门被轻轻推开,猪八戒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见到玄奘醒来,顿时喜形于色:“师父!您可算醒了!快把这碗安神补气的药喝了,是护国法师亲自调配的!”
玄奘接过药碗,那浓重的苦味让他微微蹙眉,但还是依言喝下。药汁入腹,一股暖流散开,确实感觉精神好了些许。
“师父,”猪八戒凑近了,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几分后怕与好奇,“您昨天可真够吓人的!一个人就敢往那龙潭虎穴里闯!那寒螭长啥样?是不是比那蝎子精还吓人?您是怎么拿到那幽昙花的?俺老猪听说那玩意儿可邪乎了!”
玄奘看了他一眼,没有详细描述沉渊中的凶险,只是淡淡道:“佛法无边,心存善念,自有护持。此事不必再提。”
猪八戒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嘟囔道:“不说就不说嘛……不过师父,那女王陛下对您可真是不一样,居然能舍命相救!啧啧,这恩情可欠大发了!”
“八戒!休得胡言!”玄奘脸色一沉,语气严厉起来,“陛下仁德,爱护子民,即便当时不是贫僧,是任何一人遇险,陛下亦会如此!此话若传扬出去,岂非玷污陛下清誉?以后断不可再提!”
猪八戒见师父动了真怒,吓得缩了缩脖子,连连称是。
玄奘闭上眼,心中却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八戒的话像一根刺,扎进了他试图掩盖的角落。女王挡在他身前的那一幕,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那份决绝,那份毫不犹豫,真的只是因为“仁德”和“爱护子民”吗?
他不敢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