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沉默良久,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似乎在判断她话语中的真伪,以及那平静表面下,是否隐藏着更深的秘密或苦衷。
“陛下坦诚,贫僧感念。”他终于再次开口,语气缓和了些许,“既如此,贫僧亦有一言。悟空既已归来,且与陛下达成默契,贫僧师徒自当恪守约定,暂留都城,共御外侮。然,”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陛下若信得过贫僧,关于那幕后黑手,关于毒敌山浊源,乃至……关于陛下自身可能因此卷入的凶险,还望陛下能更坦诚相告。唯有知彼知己,方能寻得破解之道。若陛下有所顾忌,或身有……难言之隐,贫僧虽法力低微,或可凭佛经妙理,略尽绵薄。”
他这番话,既表达了合作的意愿,也发出了更深的试探与……关切。尤其是最后那句“难言之隐”与“略尽绵薄”,仿佛一根羽毛,轻轻搔刮在凤翎冰封的心防上。
他察觉到了。他一定察觉到了什么。是她强压魔气时不经意流露的异样?是她眉眼间挥之不去的沉郁?还是孙悟空那火眼金睛看出了端倪,并隐晦地提醒了他?
凤翎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那缕魔气仿佛被这骤然涌动的心绪滋养,猛地一挣!一阵尖锐的刺痛自心脉传来,让她脸色瞬间白了三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陛下?”玄奘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身体微微前倾,眼中流露出真实的担忧。
“无妨……旧伤未愈,偶尔气闷。”凤翎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迅速端起茶盏,借饮茶的动作掩饰失态,同时调动全部意志力,将那股躁动的魔气狠狠压回深处。
然而,方才那一瞬间的波动与痛楚,显然没能瞒过玄奘的眼睛。他看着她强自镇定的模样,看着她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看着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近乎脆弱的神色,心中那原本坚固的、关于“君臣”、“僧俗”的界限,似乎被某种更真实、更尖锐的东西,凿开了一道裂缝。
御书房内,檀香依旧袅袅,阳光依旧温暖。
但两人之间,那层薄纱,已然出现了清晰的裂痕。信任在试探与坦诚中艰难建立,而某种超越身份与戒律的、真实的关切与忧虑,也在这危机四伏的背景下,悄然滋长,无声地缭绕在檀香微曳的空气里。
御书房那一瞬间的失态,如同在冰面上敲开了一道裂纹,虽被凤翎迅速掩饰,但玄奘眼中那抹清晰的担忧,却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心底,带来一阵阵混杂着暖意与尖锐痛楚的复杂悸动。心脉处的魔气似乎也因此次情绪的剧烈起伏而变得更加活跃,如同藤蔓般缠绕得更紧,侵蚀的刺痛感时隐时现。
她必须加快步伐了。在魔气彻底失控,或那幕后黑手发动下一次更猛烈的攻击之前。
严霜带回的禁制图谱、浊气标记,与孙悟空提供的零碎信息、影发现的阴影生物活动节点,在御书房的沙盘上被逐一标注、拼接。护国法师根据这些信息,结合她带回的残破帛书与古方,日以继夜地推演,试图还原毒敌山深处那破损上古禁制的部分原貌,并寻找其最脆弱的节点或可能的修复切入点。
“陛下,”护国法师指着沙盘上几个被重点圈出的位置,“根据影的探查和孙悟空长老的描述,那阴魔之气的源头,最可能隐匿于这片区域,这里浊气泄露最为严重,且阴影生物活动最频繁。此处,还有此处,疑似古代封印法阵的次级节点,虽已破损,但或许残留着部分镇压之力,若能激活或利用……”
“激活?”凤翎蹙眉,“风险太大,可能打草惊蛇。”
“并非直接激活对抗,”护国法师解释道,“老身与云芷(尽管受伤,仍在参与推演)商议,或可设法在这些次级节点布置‘引灵’或‘惑乱’之阵,不求伤敌,只求扰乱浊气流向,干扰那幕后存在对阴影生物及可能存在的其他邪祟的操控,为我方创造时机。同时,集中力量,探查并尝试封锁或削弱主要泄露点。”
“孙悟空长老的伤势如何?”凤翎更关心这个直接战力。
“陛下送去的‘赤阳晶魄’与‘大日真火符’效果显着,至阳之力正在缓慢驱散他伤口附着的阴魔之气,但根除仍需时日,或需……更强的佛力净化。”护国法师看向凤翎,意有所指。
更强的佛力……凤翎自然知道指的是谁。但让玄奘亲自为孙悟空疗伤?且不说玄奘自身法力是否足够,此举无疑会将玄奘更直接地暴露在风险之下。
“此事……容后再议。”凤翎没有立刻决定,“布置干扰阵法,需要多少人手?多久可成?”
“需精通阵法与地脉之道的修士,至少五人,且需隐秘进行,避免被察觉。若材料齐备,大约十日可成初步框架。”护国法师估算道。
“准。人选由你与严霜共同拟定,务必可靠。所需材料,开放秘库,尽数支取。”凤翎果断下令,“此外,继续搜寻‘寒髓玉魄’及其他古方所需药材,同时……暗中调查国内近年有无异常事件、人口失踪,或与毒敌山、浊气可能相关的古老传说、祭祀遗迹。那幕后黑手对西梁如此了解,布局深远,国内或许有其内应或……被其利用而不自知的棋子。”
“老身明白。”
一连串的命令发布下去,整个西梁国家机器,在凤翎的意志下,开始围绕着“毒敌山危机”高速而隐秘地运转起来。朝堂上,她依然维持着日常政务的运转,甚至有意淡化毒敌山的影响,以免引起恐慌或被幕后黑手察觉她的全力应对。
然而,她身体的负担却日益加重。白日里殚精竭虑地布局、决策,夜间还需分神压制越来越不安分的魔气,那冰封心绪的代价,是灵力的加速消耗与精神的极度疲惫。青鸾时常看到她批阅奏章时,因心口骤然刺痛而蹙眉停顿,或是深夜独自在寝殿运功时,额头冷汗涔涔。
次日,凤翎正在听取工部关于子母河几处堤坝加固的汇报,心脉处的魔气毫无征兆地再次猛烈躁动起来,这一次的刺痛远超以往,仿佛有无数细针同时攒刺,让她眼前一黑,手中朱笔“啪”地掉落在奏章上,晕开一团刺目的红。
“陛下!”殿中臣工与侍从皆是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