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传来一阵心跳,祠堂里的空气好像突然变了。黑虎的三只眼睛全都睁开了,中间那只红得吓人,死死盯着陈九渊,尾巴绷得直直的。它没动,也没叫,只是站在那里,爪子扣进青石板里,石头裂开几道缝。
陈九渊左手还拿着九幽铃,想唱却唱不出声。右臂从手指黑到肩膀,皮肉下面像有东西在爬,一动就疼得眼前发白。他不敢松手,也不敢停下摇铃,只能咬着嘴唇,靠疼痛让自己清醒。
小七躲在断墙后面,手里抓着空蛊囊,小声说:“再这样下去,我们撑不住了。”
阿箐靠着一根歪柱子,手抖得画不出符。她刚用血解了咒,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老道坐在供桌边上,闭着眼,嘴里念着听不清的话,大概是最后的镇魂诀。
村子里的人醒了,可醒得太不是时候。
一个老头突然大喊:“我女儿!他们把她塞进鼎里烧了!”说完就要往井口冲。旁边的女人一把拉住他,自己却跪在地上哭:“我家男人三年前去守夜,再没回来——原来一直在这儿当尸狗!”
人群乱了。有人要报仇,有人想跳井,还有人拿起锄头要打陈九渊:“你们毁了祭礼,妖物才出来的!”
黑虎耳朵一动,猛地转头看向人群。
陈九渊心里一紧——它守的是井,但如果这些人乱来,激怒它,谁也拦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狠狠咬了下舌头,血腥味冲上来时,他的阴眼突然睁开。他看见每个村民头上都连着一条黑线,通向井底。大部分线已经断了,只剩几根还连着,说明傀心咒破了,但人心还没稳。
他不能让这些人把黑虎逼急。
他扫了一眼人群,忽然看到角落有个老妇,怀里抱着一面铜镜,边上有凤凰花纹,像是老物件。镜子很亮,正对着天上的月亮。
机会来了。
他猛地摇了下九幽铃,声音短促响亮,盖过了哭喊。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连黑虎也偏了头。
就在这一瞬间,陈九渊闭眼,一口心头血喷在铃上。铃声再响,不再是安兽调,而是《赶尸秘录》里的“魂归壳,命借路”。
下一秒,他意识一沉,钻进了十步外一具刚倒下的尸体。
那是个中年男人,脖子歪着,眼睛翻白。可现在突然站起来,动作僵硬,像个木偶,直奔老妇而去。老妇尖叫,镜子掉了。尸体一把抓住,转身举起。
月光照在镜面上,反射出一道强光,直射黑虎中间的眼睛。
“吼——!”
黑虎仰头大叫,三只眼全闭上,前爪猛拍地面,碎石乱飞。它连退几步,直到撞上井沿才停下,全身毛炸起,喉咙低吼,但没再往前。
陈九渊本体一晃,差点摔倒。借尸还魂不只是耗血,还伤阳气。他胸口发闷,呼吸带出血沫。
但他没放手。
尸体还举着镜子,光一直照着黑虎的脸。只要它敢动,就得挨这一下。
小七跑过来扶他,说:“它退了。”
陈九渊没应,抬手做了个手势。尸体放下镜子,倒地不动。
黑虎趴在地上,耳朵贴着脑袋,尾巴卷着爪子,像是拼命压住冲动。它没走,也没攻击,就这么守着井。
暂时安全了。
阿箐终于缓过来,扶着柱子站起。她抹了把脸,在胸口画了个符,气息才稳住。
她走到人群前,声音不大,但每句话都很清楚:“你们的女儿、妻子、兄弟,不是死于天灾,是被黑幡教用来炼傀尸了。你们拜的鼎,不是为了生孩子,是为了传信——告诉外面阵眼开了。”
没人说话。
她继续说:“女尸肚子里的东西叫‘傀胎’,养一百年,只为传一句话。你们每一代献祭长女,就是在喂这个邪阵。”
老道睁开眼,接道:“如果不是这位少年破了控魂咒,你们到现在还是行尸走肉,连眼泪都不会流。”
风吹过废墟,卷起灰烬。
一个白发老头慢慢跪下,额头磕地:“我们……错怪恩人了。”
接着,第二个人跪下,第三个……全村人一个个跪了下来。有人抱着尸体哭,有人对着井磕头,还有人把破碗、旧鞋放在陈九渊脚边当谢礼。
陈九渊没动。
他还在盯着黑虎,怕它突然扑上来。右手完全没知觉,黑气停在锁骨下,像在等下一次发作。
这时,老头爬到他面前,抬头说:“少年人……我们知道一个秘密。”
陈九渊低头看他。
“祖上传话,‘还阳井在碑下’。”老头指着井边一块半埋的石碑,“可谁都不敢动。怕惊了守井神,惹出大祸。”
大家看过去。
石碑歪在土里,长满青苔,上面几个字模模糊糊:“禁动此封”。
小七眯眼看:“所以井不在这里?在碑下面?”
老头点头:“当年埋碑时,村长亲手砌的封层。说是‘井口现,则天地逆’。”
陈九渊沉默一会儿,拖着右臂走过去。他蹲下,用手擦掉泥,露出底下一行字:
“井藏碑下,唯断脉者启。”
他扯了下嘴角。
巧了,他就是断脉命格。
阿箐走过来,站他身后小声说:“你现在这状态,别轻举妄动。”
“我知道。”他摸了摸腰间的刀,“但现在不动,等里面的东西自己出来,更麻烦。”
小七数了下蛊囊:“迷魂蛊剩七个,爆蛊弹还有一枚。能撑一次突袭。”
老道慢慢站起来:“我符用完了,只能替你们挡一次阴煞。”
陈九渊点头,站直身体,左手九幽铃垂在身侧,铃舌轻轻晃。
他看向井口。
黑虎趴在那里,眼睛闭着,呼吸沉重,像是在忍什么。刚才那道光压住了它的杀意,可井底的心跳还在,一下一下,让人心里发慌。
他知道黑虎不是怕他,是怕井里的东西出来。
他也怕。
但他必须掀碑。
刚抬脚,阿箐突然伸手按住他肩膀:“等等。”
他回头。
她盯着黑虎,眉头皱起:“它耳朵在抖。”
话刚说完,黑虎猛然抬头,三只眼睁开一条缝,死死盯着陈九渊。
不是威胁,也不是警告。
像在确认。
仿佛在问:你真要动?
陈九渊没躲,点了点头。
黑虎喉咙发出一声低响,竟慢慢让开半个身子,露出井沿边的石台。
它没阻止。
陈九渊上前一步,踩上石台。
村民们全都屏住呼吸。
他弯腰,双手抵住石碑底部。石头冰凉,青苔湿滑。他用力推,石碑一动不动。
小七跑来帮忙,两人一起使劲,终于听见“咔”一声,石碑松了。
就在这时,黑虎突然趴低,前爪抓住井沿,尾巴高高翘起,毛又炸了起来。
井底的心跳,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