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说许昌?许昌知府?”
这几个词一下就揪起了宋显脑中刚录入不久的记忆,他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在杭州看到的那条通缉令,上面明明白白写着许昌知府包庇等字眼,且是刑部下的重令批捕,刑部,那就是杨谦。
事情一下子连上了。
“许昌知府被革职,也是因为这个?因为你办砸了?”
宋显敏锐。
但‘办砸了’三个字在杨谦听来刺耳。
不过他善于隐忍,只是尴尬的一笑,他的重点,在后头。
“此事是老太太嘱咐办的,愚兄没办好,不敢狡辩什么,也因为此事心怀愧疚,想着老太太再交代事情,一定要办好!可谁知老太太交代的,竟然是……”
杨谦故作为难之态,小心翼翼的抬眼偷看宋显,这鬼鬼祟祟的姿态一下把宋显的火挑起来了,杨谦要的就是这个。
看到宋显不耐烦,他立刻就说:“老太太给了我一箱伪造的证物,居然要我用这些证物去宫中查案,做一桩假的证据链,来证明……证明大公主是杀害六公主的凶手!还要我证明大公主给三皇子下了毒!”
大公主三个字像一扇无形的针穿刺过宋显周身,他几近是无意识的起身,双手擦过桌面时扫落了茶碗、盘子,叮咣作响,碎落一地。
他拽着杨谦的衣领,双手不受控制的发抖:“……你做了?!她——”
想到当初他询问李如月‘如何证明你不在场’的那句混蛋话。
宋显如遭凌迟,一把甩开杨谦,拔腿就往外冲。
她如何证明……
她如何证明!
她的身边没人了。
为什么?
祖母,你明知道她的母亲为何落罪,秦氏一族如何落罪!
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她!?
你是席仲吗?
你这样和席仲又有什么区别呢!
愤怒、痛恨、失望!种种情愫缠上心头,宋显脚步快的生风。
杨谦才一转头他都没影了。
哎呀!不能就这么去啊!没说完呢!
杨谦拔腿追上去,扶着栏杆一路追一路喊:“没有!没成!贤弟你冷静!事情没成!——大公主安然无恙!”
直到喊出这最后一声,宋显的脚步才扎在原地,回头看他时,一双眼睛已经红的像灌了血进去,如食人的怒兽,吓的他才刚追上又退了两步,脚跟磕在楼梯上差点摔倒,一只手吊着栏杆才没磕着屁股,十分狼狈。
他看宋显停下,松了口气,收拾好自己,上前:“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好在陛下心疼公主,派了身边的公公和魏泰魏大人一道盯着,防了老太太部署下去的人,若非如此啊……凭老太太叫人准备好的那些假证物,大公主孤苦伶仃,可当真要如当年的秦皇后一样,被活生生冤到百口莫辩了!”
这就是为什么杨谦要拦住宋显。
他还没说完呢。
他必须要把老太太的‘恶行’说的清清楚楚,添油加醋,必须要提到秦后。
这都是他昨天晚上琢磨说辞的时候,重点圈出的两个要素。
假证、秦后。
杨谦这两个词,说到点上了。
尤其在宋显自己想到之后,又一次被杨谦加深了这两个词的重量。
他心中对祖母的痛恨与失望,在这一刻,才从一时怒起的念头,化作了沉入心底,沉痛彻骨的事实。
——他的祖母……像席仲一样,残忍的迫害了她。
迫害了那个在‘冷宫’中垂死挣扎、孤苦伶仃、瘦弱不堪、举目无亲、命运多舛、吃不饱还穿不暖,几次被冤枉、针对,甚至险些被席仲毒死的可怜孩子!
就因为他曾为她说了一句话!
就为了他曾站在她身边主持公道,忤逆过祖母一次!
她就要她的命!
祖母,你好狠毒。
你比席仲还要毒!
悲愤交加的这一刻,宋显不再有方才的怒火,反而是感到脚下虚空,站不住,扶在门框才勉强支撑住身体,眼睛已经被泪水模糊。
悔恨、心痛。
他感受到了背叛。
虽然他知道祖母强势,可他从未想过她也能像这世间最恶毒的人一样残忍!
这不应是他的祖母,这不应该……
可是事实摆在面前。
宋显痛苦的弯下腰,百种愁绪如毒虫侵扰,将他啃噬的说不出话,只有泪水滚烫,滴落在地上,激溅起尘土。
他这副模样,杨谦看的都心疼。
宋显,他多骄傲的一个人啊。
杨谦何尝见过他这样脆弱的一面。
而且杨谦也真觉得他可怜。
因为杨谦知道他多天真,更知道姜老夫人多坏。
他知道宋显眼中自己的母亲、祖母多慈善温柔。
所以更知道,在得知真相后,他会有多痛。
可这才哪跟哪。
贤弟,你别倒下,还有呐!没说完。
“好在上一次,天佑公主,事情最终被化解了,查清楚投毒与杀害六公主之事,皆是太后所为。但这一次,令堂可是下了血本啊!狠了心的要弄死公主!”
如果说姜老夫人残忍,对宋显而言尚能接受。
那么自己的母亲也一样……
宋显,就实难以接受了。
令堂。
这两个字在宋显脑海里停了一会儿。
他缓缓抬起头。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下了血本,什么叫……弄死公主。”
杨谦一脸正经:“就是字面意思啊!贤弟,你母亲派了你们家隐匿在在宫中的一位姑姑去刺杀公主,如今公主生死未卜呢!这宫里人都瞧见了!”
呼——!终于说完了!
杨谦一身轻松。
任务完成!
他恭恭敬敬的冲宋显拱手作了一礼,转身离去,上了马,晃荡着往刑部去了。
独留宋显一人跪在门前角落,几番情绪的蒸煮煎炸,让他的心脏已经好似没了知觉一般,手也在发麻,扶在门槛上,停歇了很久。
直到日头上来,茶楼的客人越来越多,众人对他皆好奇的观望,指指点点,也有认出来他的,上前询问:“宋公子,你没事吧?需不需要小人送你回去?”
宋显一把推开那人的手,知道他这嘘寒问暖并不是因为心善。
换作今日是个乞丐倒在这,且看他问还是不问!
厌恶。
宋显此刻对一切都感到厌恶!
痛恨!恨的他想拔出刀,却不知该往哪处捅。
他跌跌撞撞,爬上马,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一个名字。
——李如月。
他要确定她是否还活着。
他要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