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角槐叶沙沙作响时,小贝贝已经拽着江镇的衣袖往厨房跑了。
她的小短腿迈得飞快,油乎乎的围裙角扫过青石板,沾下一串模糊的黑印子。“爹爹你看你看!”她踮脚掀开灶台上的木盖,里面躺着五块黑黢黢的“牛排”,边缘焦得卷起来,像被雷劈过的枯树皮,“哈里说要撒三次海盐,我撒了五回呢!”
江镇喉结动了动。
他蹲下身,凑近闻了闻——那味道比上次贝贝把蜡烛当糖煮的甜汤还冲,混合着焦糊味和一股子说不出的苦腥。
小贝贝正用沾着炭灰的手指戳他手背,眼睛亮得像两颗小太阳:“爹爹吃嘛,第一块留给你!”
“好。”江镇接过木叉,刀尖刚碰到“牛排”就陷进硬壳里,发出“咔”的脆响。
他咬着牙切下指甲盖大的一块,放进嘴里——先是尖锐的焦苦刺得舌尖发麻,接着是股子涩得人皱眉的金属味,像嚼了口生锈的钉子。
他用力咽下去,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铁丝。
“好吃吗?”小贝贝歪着头,睫毛忽闪忽闪。
“香,贝贝手真巧。”江镇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余光瞥见哈里端着托盘站在门边。
老仆从的脸已经白里透青,见江镇看过来,立刻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三少爷吃剩下的...属下帮着打扫。”
等江镇终于吃完那小块“牛排”,哈里捧起木盘的手都在抖。
他夹起第二块时,腮帮子鼓得像青蛙,嚼了七八下才艰难咽下去,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
第三块刚入口,他突然捂住嘴冲向院角的花坛,干呕声混着槐叶的沙沙声,惊飞了两只麻雀。
“哈里叔叔怎么了?”小贝贝眨着眼睛,手指绞着围裙带。
“他...可能早上吃多了。”江镇刚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清冷却带着点无奈的女声:“贝贝,你往牛排里放了半瓶铁锈粉。”
众人回头。
穿月白裙的亚历克斯正倚着门框,手里端着青瓷碗。
她的长发用玉簪松松挽起,和小贝贝如出一辙的杏眼此刻沉着,像落了层薄霜:“上次你把碱面当糖,前月用烟灰当黑胡椒,上回...”
“亚历克斯坏坏!”小贝贝跺着脚扑过去,却在碰到她裙角时突然顿住,仰头小声道,“我就是想给爹爹做好吃的...”
亚历克斯蹲下身,指尖轻轻擦掉贝贝鼻尖的焦痕:“想做好吃的没错,但要先认对调料。”她转身把青瓷碗放在石桌上,揭开盖子——氤氲热气里,牛排裹着琥珀色的酱汁,边缘微卷,肉汁正顺着纹路往下淌,混着迷迭香和黑椒的香气,瞬间盖过了厨房里的焦糊味。
江镇的喉结动了动。
他夹起一块送进嘴里,软嫩的肉在齿间化开,鲜甜的肉汁混着酱汁的微辛,比圣凯因家宴上的主厨做得还地道。“好吃吗?”亚历克斯抬眼,眼底掠过一丝期待。
“比神殿的蜜饯还甜。”江镇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以后厨房归亚历克斯管,贝贝当小帮手,好不好?”
小贝贝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嗷”地一声扯下围裙,光着脚跑到洗衣房。
江镇探头望去,见她正踮脚往木盆里倒皂角水,小胳膊挥得像个小风车,水珠溅得满脸都是,倒把刚才的委屈抛到九霄云外了。
“三少爷。”哈里擦着嘴从花坛边过来,脸色总算恢复了些血色,“门口有位自称学生会干部的小姐要见您,说是...关于罗格里菲斯的事。”
江镇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瞥了眼正蹲在洗衣盆前搓衣服的小贝贝,又看了看端着空碗收拾厨房的亚历克斯,对哈里点了点头:“请去前厅。”
前厅的榆木桌泛着温润的光。
海伦坐在下首,月白色的学生裙洗得发白,袖口沾着星点墨渍。
她的手指绞着帕子,指节发白,抬头时眼底像烧着两把小火:“三少爷,您最近可听说罗格里菲斯在黑市兜售圣凯因的秘药?”
“略有耳闻。”江镇靠在椅背上,拇指摩挲着茶盏边缘。
他注意到海伦的右手背有块月牙形的疤痕,和罗格里菲斯上个月在拍卖会上弄伤女仆的伤口形状一模一样。
“他毁了我全家。”海伦突然往前倾了倾身子,声音发颤,“我阿爹是圣凯因的药剂师,因为不肯配合他伪造药方...被推进了淬毒池。”她的眼眶泛红,却强撑着没掉眼泪,“我听说三少爷最近在查家族内鬼,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帮您?”
江镇盯着她颤抖的睫毛。
雪妮说的“以怨为引”突然浮上心头,但海伦眼底的恨意太浓,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这不该是个普通学生能有的。
他垂眸抿了口茶,喉间还残留着亚历克斯牛排的鲜香:“我为什么要信你?”
“我有他和安杰斯公爵的密信。”海伦从怀里掏出个油皮纸包,推到桌对面,“公爵答应给他三分之一的矿场收益,换他在族比上做手脚...”
窗外的风掀起纸页边角,露出两行熟悉的公爵笔迹。
江镇的指尖轻轻压住纸角,心里的算盘转得飞快——罗格里菲斯最近确实在拉拢旁支,安杰斯的矿场收益...倒和波特那老东西突然膨胀的赌债对得上。
“我要他生不如死。”海伦的声音低下来,像块浸了水的火绒,“三少爷,您要的是家族,我要的是血债。
我们...可以合作吗?“
江镇望着她发红的眼尾,突然想起小贝贝刚才举着焦牛排时的笑脸。
他伸手把油皮纸收进袖中,语调依旧平淡:“明天这个时候,带他这月的行动路线来。”
海伦猛地站起来,裙角扫得茶盏叮当响。
她深深鞠了一躬,发顶的木簪晃了晃:“谢谢三少爷。”转身时,袖中掉出个银制小十字架——和老福耶传教时拿的那种一模一样。
江镇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指节轻轻叩了叩桌沿。
哈里立刻凑过来:“要派人跟着吗?”
“不必。”江镇望着院角还在搓衣服的小贝贝,她正举着件洗得发白的旧衫冲他笑,水珠在阳光下闪着碎钻似的光。
他摸了摸袖中硬邦邦的油皮纸,对哈里道,“去请剔骨来。”
晚风掀起厅外的竹帘,漏进几缕夕阳。
江镇望着帘外晃动的竹影,后颈的麻痒又涌了上来——但这次,他的掌心多了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