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的兽皮帘被夜风吹得掀起一角,雪粒子混着寒气钻进来,落在苏珊娜裸露的肩颈上。
她指尖捏着酒碗的银边,碗底与木桌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声——这是第七碗“猛犸醉”。
“十三爷海量,”她眼尾微挑,狐尾在身后扫出蓬松的弧度,“麦卡伦的勇士喝到第三碗就该抱着酒坛喊娘了。”话虽带笑,指节却因用力而泛白。
这坛用猛犸象骨髓泡了三年的烈酒,连她族里最能喝的狐卫都扛不过五碗,眼前这人却像在饮山泉。
江镇端起第八碗,喉结滚动时,莲花宝鉴在衣襟下泛起温热。
他能感觉到酒液入腹后化作灼热的流,被体内那朵金色莲花的花瓣轻轻一卷,便散作缕缕清气从毛孔渗出。
表面上他却晃了晃空碗,笑得像个刚得手的酒徒:“公主这酒甜是甜,就是后劲小了些。”
苏珊娜的瞳孔缩成细线。
她分明看见江镇耳尖都没红,可按照密探回报,这人类斗神该是个沾酒就倒的废物才对。
难道那些传言都是假的?
她强撑着又倒满一碗,酒液溅在腕间银铃上,碎成细小的珠:“那便喝个痛快——这第九碗,敬十三爷的好命。”
“好命?”江镇接碗的手顿了顿。
他能闻见苏珊娜袖中散出的异香,比之前更浓了几分,混着曼陀罗的甜,像块浸了蜜的毒饵。
帐篷外传来雪枝折断的轻响,他知道第三拨杀手已经摸到了十步内。
小贝贝在布鲁克怀里睡得正香,小拳头还攥着半块烤鹿肉。
“自然是好命,”苏珊娜的狐尾悄悄缠上他的脚踝,“能活着从圣凯因的绞肉机里爬出来,可不是人人都有的本事。”她盯着江镇喉结又动了动,第十碗酒下肚时,终于按捺不住指尖的颤抖——酒坛里的酒已经下去小半,她自己才喝了两碗,就已经开始耳鸣。
“公主这是夸我,还是咒我?”江镇笑着把空碗摞成小山,余光瞥见苏珊娜耳尖泛起不正常的红。
他知道时候到了——莲花宝鉴第三片金瓣上的纹路已经转了三圈,那是体内毒气被完全炼化的征兆。
曼陀罗花汁?
他在圣凯因地牢里喝过更毒的,那老太监拿砒霜当糖霜撒的日子,可比这刺激多了。
苏珊娜突然踉跄着扶住桌沿。
酒坛“砰”地砸在地上,琥珀色的酒液浸湿了她的绣鞋。
她解腰带的动作很慢,每一颗银扣落地都像敲在江镇心上:“十三爷说过...要替贝贝多喝两碗...”狐毛织的外袍滑落在地,她仰起脸时,眼尾的红痣像滴要落的血,“现在...该我替十三爷宽衣了。”
江镇后退半步,靴跟抵上了布鲁克的刀柄。
他望着苏珊娜裸露的肩头,突然笑出了声——这狐狸精连假装醉酒都不会,耳尖的红是曼陀罗花汁催的,呼吸里的酒气是含在舌下的。
他弯腰捡起外袍,动作自然得像帮妹妹整理衣裳:“公主醉了,外头风大。”
苏珊娜的指尖在发抖。
她望着江镇将外袍严严实实裹住自己,连狐尾都仔细卷进去,突然想起族里长老的话:“那姓江的身上有宝光,能烧狐狸毛。”原来不是宝光,是这人根本就没把她当女人看——他眼里只有酒坛上的麦卡伦家徽,只有帐篷外雪地里的短刀反光。
“布鲁克,带贝贝去马厩。”江镇的声音突然冷下来。
他弯腰捡起酒坛碎片,在苏珊娜惊恐的眼神里,将那枚刻着麦卡伦家徽的银扣按进她掌心,“公主要是真想喝酒,等开春我请你喝圣凯因的梅花酿——比这猛犸醉,烈十倍。”
帐篷外的雪地里,三拨杀手还没来得及举刀,就看见一道黑影破帘而出。
江镇的靴子碾过他们藏刀的雪堆,带起的风卷得短刀哐当落地。
他甚至没回头,只留下一句:“告诉安杰斯,酒坛比命硬,狐狸精脱光了也没用。”
道贝特人的工地在牧场西头。
江镇踩着残雪走近时,听见工棚里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
他摸出老毕比塞给他的铜哨,放在唇边吹了声短长——那是道贝特人祭祀时召唤神鹿的调子。
工棚的木门“吱呀”开了条缝。
约翰逊的脸挤在门缝里,左眼有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谁?”
“老毕比说,今年雪化得早。”江镇摸出怀里的桦树皮,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画着三朵石楠花——那是老福耶替他刻的,道贝特人特有的族徽暗号。
约翰逊的瞳孔骤缩。
他猛地拉开门,铁链哗啦作响:“你怎么会有...老毕比三天前被带走了!”他的手抓住江镇的手腕,力气大得像要捏碎骨头,“他们说他偷了帝国的铁矿,可我看见...看见监工往他脚镣里灌铅水!”
江镇任他抓着,从怀里掏出块带血的碎布——那是老毕比被拖走时扯下的衣角,染着铁锈味的血。
约翰逊的手突然松开,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指节抵着嘴,发出压抑的呜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们...”
“他们没打算放过任何道贝特人,”江镇将碎布塞进约翰逊掌心,“三天前黎明,二十车道贝特妇孺被拉到红土坡,麦卡伦的火枪手排成三列——老福耶亲眼数的,一百三十七声枪响。”他的声音像冰锥,“包括你妻子,和你三岁的小女儿。”
约翰逊突然跪了下去。
铁链砸在雪地上,溅起的冰碴子打在江镇裤腿上。
他的肩膀剧烈颤抖,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呜咽,突然抓起地上的碎砖砸向工棚木柱:“狗娘养的麦卡伦!
老子早该知道...早该知道他们修这矿道不是为了运铁!“
“他们要炸奥尔巴赫大峡谷,”江镇蹲下来,按住他砸得鲜血淋漓的手,“矿道直通峡谷地脉,等开春冰融,炸药一引,整个道贝特部落的祖坟都会被埋在底下——顺便埋了圣凯因的十三爷,和所有知道秘密的人。”
约翰逊猛地抬头,眼里的泪水被寒风冻成冰碴:“你...你要我们怎么做?”
“继续挖,挖得比他们催的更快。”江镇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两颗药丸塞进约翰逊嘴里,“这是避毒丹,矿道里的瘴气伤不了你。
等三月初三,月到中天时——“他指了指约翰逊手腕上的铁链,”你会看见莲花。“
工棚外的雄鸡突然打鸣。
江镇起身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他拍了拍约翰逊的肩,后者的手还攥着那块带血的碎布,指缝里渗出的血滴在雪地上,像朵开败的石楠花。
“记住,”江镇转身走向马厩,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你不是在替我挖,是在替你女儿挖——挖一条能看见阳光的路。”
当江镇御着莲台飞向奥尔巴赫大峡谷时,晨雾还未散尽。
他望着脚下沉睡的牧场,听见工棚方向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那是约翰逊在敲石桩,一下,两下,像在数着复仇的日子。
峡谷外的客人营区飘起炊烟,有个戴斗笠的身影在营门前徘徊。
江镇眯起眼,看见斗笠下露出半截青布腰带——那是杰米斯常系的款式。
他加快莲台速度,风掀起衣摆,露出腰间那柄淬了避毒草汁的短刃,在晨雾里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