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镇的莲台在晨雾里压得极低,青布腰带的影子却在营门前晃了晃,突然拐进了西侧帐篷群。
他悬在离地三尺的空中,靴底几乎要扫到结霜的草尖——杰米斯是道贝特族的联络员,按理说不该在客人营区露面,更不该戴斗笠遮掩面容。
“三殿下这是急着见谁?”
冷不丁响起的男声像冰碴子砸在后颈。
江镇指尖微颤,莲台差点散了法诀——他转身时已换上惯常的懒散笑意,目光却如刀般扫过说话的人:布罗克曼,神赐伯爵,两个月前突然出现在圣凯因领地的“外来户”,此刻正倚着松木栅栏,银鼬皮大氅沾着晨露,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布罗克曼大人起得早。”江镇按住腰间短刃的手松了松,面上的笑更真了些,“我瞧营门前有个戴斗笠的,还以为是商队的老熟人。”
布罗克曼的目光在他腰间扫过,突然低笑一声:“那是我新雇的杂役,手脚笨得很。”他抬手拍了拍腰间银纹荷包,“三殿下若无事,不妨同我去麦卡伦将军帐中坐坐?
将军今早特意备了雪顶茶。“
雪顶茶。
江镇瞳孔微缩——这是道贝特族待客的最高礼仪,索纳塔那老匹夫何时学起了蛮族规矩?
他面上却堆起更热络的笑:“正想向将军讨教兵法,大人带路便是。”
两人穿过两排牛皮帐篷时,江镇的指尖悄悄掐进掌心。
布罗克曼的皮靴踩在雪地上没有半分声响,大氅下若有若无飘来龙涎香——这味道他在矿道深处的暗室里闻过,和那些刻着诡异符文的羊皮卷一个味儿。
索纳塔的帐篷扎在营区最深处,门帘用金线绣着圣凯因家徽,却被人粗暴地扯开了半幅。
江镇刚跨进去半步,便听见浓重的喘息声——索纳塔正单膝跪地,额头几乎要触到地上的狼皮毯,后背的甲胄在炭火盆里映出暗红的光:“七尾大人,亡灵斗神计划需要至少三名斗神血脉,可北境的斗神早被圣凯因屠得差不多了......”
“所以需要你去抢。”布罗克曼的声音陡然冷下来,皮靴尖挑起索纳塔的下巴,“麦卡伦将军,你该记得密阁选你做四号时的承诺——要地位,要权柄,就得先把血债堆到够高。”
江镇的后背抵在帐篷立柱上,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索纳塔?
那个总说“军人当马革裹尸”的老将军?
那个在演武场拍着他肩膀说“江家小子有我三分勇”的索纳塔?
此刻却像条被踩住脖子的狗,喉结动了动,哑声应道:“是。”
“另外。”布罗克曼弯腰拾起案上的羊皮卷,金纹在火光里忽明忽暗,“大先生要的矿道进度,你催得不够紧。”他突然甩了甩羊皮卷,“约翰逊那老东西最近挖得太卖力,我怕他......”
“他女儿的尸体还在红土坡冻着。”索纳塔猛地直起腰,甲胄相撞发出脆响,“我让人每天往工棚扔块带血的碎布——他每多挖一尺,就离女儿的坟更近一尺。”他咧开嘴笑,眼角的皱纹里凝着冰碴,“七尾大人,您说这算不算以血饲恨?”
江镇的胃里泛起酸水。
他想起约翰逊攥着碎布时指缝里渗出的血,想起自己说“替你女儿挖条见阳光的路”时,对方眼里那簇快要熄灭的火——原来从一开始,索纳塔就把复仇的刀磨得锃亮,就等着约翰逊变成他手里的矿镐。
“四号倒是长进了。”布罗克曼将羊皮卷甩回案上,转身时大氅扫过江镇的衣角,“三殿下站在那儿发什么呆?
将军的茶要凉了。“
江镇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案前。
他低头看向茶盏,青瓷杯底沉着半枚血珠——是索纳塔刚才跪久了,膝盖渗的血。“谢大人。”他端起茶盏,指尖触到杯壁的刹那,突然看清了羊皮卷上的字迹:“亡灵斗神计划:取斗神精魄,融邪灵骨血,铸不死战魂......”
“三殿下来得正好。”索纳塔突然站起来,甲胄撞得案上茶盏叮当响,“我正想同大人说,北境的贵族总拿‘外来户’说事——”他斜睨着布罗克曼,嘴角扯出个讥诮的笑,“说什么密阁的七尾,不过是南边来的野路子。”
布罗克曼的瞳孔骤缩成线。
江镇握着茶盏的手微微发颤——索纳塔的语气太反常了,像是故意要挑起火药味。
他低头抿茶,滚烫的茶水烫得舌尖发麻,却听见索纳塔接着说:“不过没关系,等亡灵斗神成了,谁还敢说您是外来户?”
帐篷外的北风突然卷起门帘,雪粒劈头盖脸砸进来。
江镇借势后退半步,目光扫过索纳塔腰间——那里挂着枚莲花形玉佩,和老道葡萄传给自己的《莲花宝鉴》封纹一模一样。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难道索纳塔也是......
“三殿下可是嫌茶苦?”索纳塔的声音突然近在咫尺。
江镇抬头,正撞进对方阴鸷的眼神里,那眼神像淬了毒的箭,直刺得他后颈发凉。
他忙扯出个笑:“将军的茶太烈,倒是比演武场的酒还冲。”
布罗克曼突然挥了挥手:“时候不早了,三殿下该回庄园了。”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先前的温和,可江镇分明看见他袖口下的手指在发抖——是被索纳塔刚才的话气的?
还是另有隐情?
走出帐篷时,晨雾已经散了。
江镇望着营区外的雪山,怀里的短刃贴着心口,烫得他几乎要烧起来。
索纳塔是组织四号,布罗克曼是密阁七尾,亡灵斗神计划,矿道里的炸药......这些碎片在他脑子里转成一团乱麻,直到他听见身后传来索纳塔的冷笑:“七尾大人,您说这北境的雪,是不是比密阁的雨更冷些?”
江镇的脚步顿了顿。
他回头望去,索纳塔正站在帐篷前,莲花玉佩在阳光下泛着幽光,而布罗克曼的背影绷得像张弓——这两人的梁子,怕是要结得比奥尔巴赫大峡谷还深了。
他御起莲台时,袖中滑出张纸条,是刚才借喝茶时用指甲在案上刮下的炭灰写的:“矿道三月初三,莲花现”。
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江镇望着脚下逐渐变小的帐篷,心里的警铃响成一片——他以为自己在拨弄复仇的琴弦,却不知早已成了别人琴谱上的音符。
更要命的是,那个藏在幕后弹琴的人,此刻正盯着他的背影,露出了第一丝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