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的兽皮炭炉烧得正旺,江镇却觉得后颈发凉。
索纳塔的指尖敲在青铜茶盘上,一下比一下重,像在敲他绷紧的神经:“七尾大人在密阁当差时,总说北境粗鄙。
可您看这雪水沏的茶——“他突然抓起茶盏泼向地面,滚烫的茶水在毡毯上洇出深褐的痕迹,”倒比密阁那些装在翡翠杯里的茶,更有几分’外来户‘的滋味。“
布罗克曼的喉结动了动。
江镇注意到他握茶盏的指节泛白,骨节间青筋像蚯蚓般爬出来——这是他第三次听见“外来户”这个词。
三天前在议事厅,索纳塔借讨论军粮分配时提过;昨天围猎场,又当着二十七个贵族骑士的面说“密阁来的大人到底不懂北境风雪”;此刻在这顶只有四人的帐篷里,他终于把这根刺扎进了最痛的地方。
“将军这是在教我品茶?”布罗克曼的声音像冻硬的弓弦,西诺立刻上前半步,手按在腰间短刀上。
这个跟了布罗克曼三年的随从总爱把鬓角梳得油亮,此刻发梢却沾着茶渍——刚才索纳塔泼水时,他下意识挡在了主子身前。
索纳塔突然笑了,六尾银甲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他腰间的莲花玉佩随着动作轻晃,江镇的目光又黏了上去——那纹路和《莲花宝鉴》封皮上的完全一致,连边缘的鎏金暗纹都分毫不差。
老道葡萄说过,这是上古莲宗的信物,天下不过三块。
他摸了摸袖中自己那块,玉温透过布料渗进掌心,像在提醒什么。
“品茶?
我是在说亡灵斗神。“索纳塔的尾音突然拔高,”七尾大人总说计划要稳,可您知道圣凯因家的老东西怎么说?
他们说密阁来的就是胆小,连把矿道炸塌都要等三个月——“他猛地凑近布罗克曼,鼻尖几乎要碰着对方的:”还是说,您根本不敢让那东西见光?
毕竟您这种外来户,哪配当斗神的主人?“
布罗克曼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江镇看见他右手在桌下攥成拳,指缝里渗出的血珠滴在毡毯上,红得刺眼。
西诺急了,压低声音喊:“大人!”话音未落,布罗克曼突然抄起茶盏砸向西诺面门。
“砰”的一声,青瓷碎片混着血花溅在帐篷布上。
西诺捂着脸踉跄后退,额角的伤口像开了道红口,茶水混着血顺着指缝往下淌。
他显然没料到主子会突然动手,直到布罗克曼抽出他腰间的短刀,刀尖抵住他咽喉时,才发出含混的哭腔:“大人!
我...我没说错话啊!“
“你没错。”布罗克曼的声音在发抖,刀尖却稳得像钉进石头里,“错的是有人以为我不敢杀人。”他手腕一翻,短刀没入西诺心口的瞬间,江镇听见肋骨断裂的脆响。
西诺的眼睛还瞪着,鬓角的油发垂下来,沾了血,黏在苍白的脸上。
索纳塔后退两步,靠在帐篷柱上,嘴角勾着笑。
他的靴子尖碰了碰西诺抽搐的脚,像在踢块石头:“七尾大人好手段。”
布罗克曼甩了甩刀上的血,刀身擦过江镇的衣角时,他闻到浓重的铁锈味。“三殿下该走了。”布罗克曼的声音又恢复了温和,仿佛刚才杀人的不是他,“北境的夜冷,别冻着。”
江镇起身时,袖中纸条硌得手腕生疼。
他低头作揖,余光瞥见索纳塔弯腰捡起西诺掉在地上的银哨——那是布罗克曼亲赐的,说是“随我十年,护我周全”。
此刻哨子沾着血,在索纳塔指间转了两圈,被塞进了他自己的甲缝里。
出了帐篷,雪下得更密了。
江镇裹紧斗篷,望着布罗克曼的亲兵抬走西诺的尸体。
索纳塔的笑声从帐篷里飘出来,混着北风刺进耳朵:“七尾大人,这雪水茶我明日再请您喝——毕竟外来户,总要多学学北境规矩。”
他没回庄园,而是绕到营地西侧的马厩。
阿里扎牵来青骓时,马鼻喷着白气,把他手背的冻疮焐得发烫。“跟紧布罗克曼的车驾。”江镇翻身上马,“他今晚肯定要去矿道。”
雪地上的车辙印像条灰白的蛇。
江镇跟着走了三里地,车辙却在一片冰湖前断了——布罗克曼的马车竟直接驶上了冰面,马蹄声渐远,只留冰裂的脆响在耳边嗡嗡作响。
他勒住马,望着冰面下翻涌的黑水,后颈的寒毛又竖起来:这湖底下,怕不是埋着比西诺更见不得光的东西?
回到营地时,后半夜的梆子刚敲过三下。
阿里扎守在他帐外,怀里抱着个陶瓮:“老福耶煮了姜茶,说您受了寒气。”掀开帐帘,菲利普的画像正摊在案上——这是三天前从密阁偷来的亡灵斗神设计者资料,此刻画像边缘被茶渍泡得卷了边,像条垂死的鱼。
“大人,布罗克曼的亲兵说西诺是暴病。”阿里扎把陶瓮搁在炭炉上,“可我在停尸房看见他心口的刀伤了,和去年密阁处决叛徒的手法一样。”
江镇端起姜茶,烫得舌尖发麻。
他摸出袖中纸条,“矿道三月初三,莲花现”的炭灰字迹在火光下忽明忽暗。
索纳塔的莲花玉佩、布罗克曼的杀人手法、冰湖下的车辙...这些碎片在脑子里撞成一团,最后都落向奥尔巴赫大峡谷——圣凯因家的禁地,传说埋着初代家主的陵墓,也埋着能让亡灵斗神觉醒的“钥匙”。
“去把老福耶找来。”江镇捏碎纸条,炭灰簌簌落在菲利普画像上,“问问他,莲宗的信物,除了咱们手里的,还有谁可能有。”
阿里扎刚要出去,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是个裹着猩红斗篷的信差,手里举着封火漆未干的信:“三殿下,苏珊娜小姐的人从南边来了,说奥尔巴赫的雪线退了,陵墓入口...露出来了。”
江镇的手指顿在炭炉上,火星子“噼啪”炸响,在他手背上烫出个小红点。
他望着信差斗篷上沾的雪,突然想起索纳塔腰间的莲花玉佩——或许等苏珊娜的盗墓团进了峡谷,所有的秘密,就要见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