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镇踩着积雪离开教堂时,怀里小贝贝的莲花坠子还带着体温。
他走得急,靴底在冰面上打滑,却又生生稳住身形——这副狼狈模样若被云旗卫的暗桩瞧去,倒成了破绽。
他垂眸瞥向怀中熟睡的小女娃,粉雕玉琢的脸蛋被狐裘裹得只剩鼻尖,睫毛在雪光下泛着淡金,像只偷藏蜜露的小松鼠。
“阿爹的心跳好快。”小贝贝突然蹭了蹭他的下巴,奶声奶气的,“是因为杜斯哥哥吗?”
江镇指尖微颤。
他原以为孩子睡熟了,不想这小机灵鬼连他的脉搏都捕捉到了。
他摸了摸小贝贝的发顶,雪屑混着体温在指缝融化:“贝贝怎么知道?”
“杜斯哥哥的影子不一样。”小贝贝歪头,眉心的红痣跟着晃了晃,“在教堂里,他站在蜡烛边,影子比阿爹的瘦,像...像老福耶爷爷讲的,画本子里的大恶人。”
江镇脚步猛地顿住。
寒风卷着雪粒灌进衣领,他却觉得后颈发烫。
小贝贝的话像根细针,精准扎破了他方才刻意忽略的疑虑——杜斯变化时那抹扭曲的轮廓,那声突然发闷的“遵命”,原来连孩子都瞧出了蹊跷。
“贝贝不怕大恶人吗?”他蹲下身,与小女娃平视。
雪落在他眉梢,倒衬得眼底的暗涌更显清晰。
小贝贝摇了摇头,伸手去捏他冻红的鼻尖:“阿爹说,恶人也会变好的。
就像去年冬天,偷吃鸽棚的小灰猫,后来不也成了贝贝的小暖炉?“她忽然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再说了...杜斯哥哥的影子再凶,阿爹的影子都能把他罩住呀。“
江镇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方才在教堂里,杜斯垂头时眼底那抹慌乱,想起老福耶翻着泛黄经卷说“你前世眉骨高,眼尾利,像把未出鞘的刀”。
或许杜斯的变化不是耗损,而是...
“阿爹?”小贝贝戳了戳他的脸颊。
“到船了。”江镇站起身,将小贝贝稳稳托在臂弯里。
银月岛的商船就停在半里外的冰港,船帆被风鼓得猎猎作响,甲板上玛斯的影子正来回踱步——那是在催促他们登船。
可当江镇踏上甲板的瞬间,舱门突然被人从内推开。
杜斯的灰影裹着寒气钻出来,与他正面相对。
这一回,杜斯没有变化成江镇的模样。
他的脸是陌生的,眉骨高挺如刃,眼尾斜飞入鬓,眉心一点朱砂红得刺眼,偏偏身材却像座雕塑,肩宽腰窄,肌肉线条藏在粗布道袍下,与那张平凡到近乎寡淡的脸形成诡异反差。
“主人。”杜斯开口,声音比往日更沉,带着金属刮擦般的质感,“您要的前世模样,成了。”
江镇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船栏。
他望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笑出了声——老福耶说前世的他是“天煞孤星”,可眼前这人,倒像块被粗粝砂纸打磨过的玉,棱角分明却无半分凶戾,倒像...倒像刻意收敛了锋芒的刀。
“好。”他伸手按住杜斯的肩,掌心能摸到对方肌肉的紧绷,“从今日起,你是‘江镇神’。”
杜斯的瞳孔微微收缩:“神?”
“对,神。”江镇指尖划过杜斯眉心的朱砂,“我要让整个大陆知道,江镇神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是降妖除魔的金刚。
他曾在极北冰原单枪匹马屠过雪魔,在南海漩涡里捞起过沉了百年的佛宝,在圣凯因祖祠前跪了三天三夜,替全族消了血光之灾...“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而这些传奇,都需要一个’本尊‘来承载。“
“那主人呢?”杜斯问。
“我?”江镇笑了,“我是神的影子。
神在明处普度众生,影子在暗处...替神清理麻烦。“
杜斯沉默片刻,突然扯了扯嘴角——那抹笑像片落在雪地上的灰烬,转瞬即逝:“黑锅我来背。”
江镇的笑意僵在脸上。
他望着杜斯眼底翻涌的灰雾,忽然想起前几日在藏书阁翻到的《分身秘术要诀》,上面写着:“身外化身若生灵智,便是双刃剑。”可此刻,他却听见自己说:“好。”
“阿爹讲故事!”小贝贝扯了扯他的衣袖,“贝贝要听江镇神和小贝贝的故事!”
江镇立刻换了副温柔神色,将小贝贝举到肩头:“那江镇神最宝贝的,就是他的小贝贝。
有回啊,海怪要吃小贝贝,神就拔了根头发,变成条会喷火的小龙——“
“不是小龙!”小贝贝拍着小手,“是大金龙!
会吐彩虹的大金龙!“
“好好好,大金龙。”江镇顺着她,目光却扫过甲板边缘的海浪。
冬季的海泛着铅灰色,浪头打在船身上,发出沉闷的轰鸣。
他摸了摸小贝贝的后脑勺,声音放得更软,“贝贝记不记得阿爹说过,善战者毕其功于一役?”
“毕...毕其功于一役!”小贝贝奶声奶气地重复,“就是要把所有力气攒起来,像放烟花那样,嘭——”她小手在头顶炸开,“全用在最要紧的地方!”
江镇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喉间发紧。
他想起安杰斯公爵书房里那份“除魔卫道”的密令,想起查理在酒会上说“三弟弟的命,还没我新猎的猎犬金贵”,想起史蒂夫在他受伤时偷偷塞来的伤药,瓶身还沾着铁锈味的血。
“贝贝真聪明。”他亲了亲小女娃的额头,“等过些日子,阿爹要放个特别大的烟花,贝贝要躲在阿爹怀里,闭好眼睛哦。”
小贝贝重重点头,发顶的小揪揪晃得像朵跳动的火苗。
就在这时,海平线上突然腾起一片阴云。
那云不是自然生成的,而是被某种巨力搅碎的——江镇眯起眼,看见阴云下浮着三道身影,为首的女子穿银鳞甲,发间别着龙角簪,正是龙族三姐妹之首珍妮佛。
她脚下盘着条黑龙,龙鳞泛着冷光,每片鳞甲都像淬了毒的刀刃。
“江镇!”珍妮佛的声音像冰锥扎进耳膜,“龙神座下有令,你涉嫌屠灭蓝焰龙巢,跟我们回龙岛受审!”
甲板上的护卫们瞬间绷紧了神经。
剔骨从船舱里掠出,玄铁重剑“当”地插在江镇脚边,他身上的气势如潮水般漫开,竟有几分封号斗神的压迫感。
玛斯攥紧腰间的短刃,指节发白:“龙岛的狗东西,当我们圣凯因的船是你们的囚笼?”
江镇将小贝贝塞进旁边侍女怀里,往前走了半步。
他望着珍妮佛身后翻涌的龙息,忽然笑了:“屠灭蓝焰龙巢?
我倒要问问,蓝焰龙巢里那具被抽干龙髓的幼龙骨,爪心的逆鳞是不是刻着’龙皇赐‘三个字?“
珍妮佛的脸色骤变。
黑龙发出愤怒的嘶吼,龙尾扫过海面,掀起数丈高的浪墙。
“阿爹!”小贝贝在侍女怀里挣扎,“贝贝要帮阿爹!”
江镇回头,冲她眨了眨眼。
小女娃立刻安静下来,却仍攥着侍女的衣角,小脑袋探得老长。
“带贝贝去底舱。”江镇对侍女道,目光重新落向珍妮佛,“今日你们若要带人,就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玛斯的怒吼几乎要掀翻船帆:“全船备战!
弓箭手列阵!
火油桶搬上来——“
海浪拍打着船舷,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江镇望着珍妮佛眼中翻涌的杀意,忽然想起杜斯说的“黑锅我来背”。
他摸了摸怀中的莲花坠子,那里还存着小贝贝的体温。
真正的风暴,这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