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的破庙外,夜枭最后一声啼叫消散在风里。
江镇将“普度”玉牌与圣器重新收进怀中,能感觉到两物相触时那丝若有若无的震颤,像极了某种古老契约的共鸣。
“走。”他拍了拍剔骨缠着绷带的肩,语气比月光还凉。
圣凯因家族的方向,灯火仍如星子般散着,可他知道,那些灯火下藏着的不只是血缘,还有百年来刻在骨头上的债——包括三日前在藏书阁翻到的残页,包括圣器锁芯上“渡厄”二字,更包括索菲亚被送去北境冰宫的密卷记录。
回家族的路走了半个时辰。
江镇怀里的圣器越接近后山莲台中心越烫,到后来几乎要灼穿衣物。
小贝贝早等在石拱门前,发梢沾着夜露,见他过来立刻小跑着拽住他袖口:“辰哥哥,莲台中心的岩石在震!
我今早用灵能探过,下面有...有活物的波动,但和普通活人不一样,像被冻在冰里的火。“
“活物?”剔骨脚步一顿,肩上的伤还在渗血,却已经摸到了腰间的短刃。
阿里扎扛着柄青铜镐从阴影里转出来,肌肉在月光下泛着古铜色的光:“三少爷,我今早去查看家族矿脉,发现莲台那块的岩层有裂缝,特意带了家伙。”
江镇摸了摸小贝贝发顶,她的灵能感知向来比教廷的占卜师还准。
他解下外袍递给阿里扎:“挖。
但记住,慢着点。“
莲台中心是块半人高的青岩台,表面刻满已经风化的梵文。
阿里扎的青铜镐刚碰上去,就听“当”的一声——岩石硬得离谱,镐头竟崩出个缺口。
剔骨皱了皱眉,屈指弹在岩面上,内力震荡间,表层岩石簌簌剥落,露出半截黑铁手套。
“停。”江镇按住阿里扎的手腕。
那手套覆着细密的鳞片纹,指节处嵌着红宝石,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像凝固的血。
小贝贝突然攥紧他的衣角,指尖凉得惊人:“辰哥哥,下面的波动变了!
刚才还像睡着的兽,现在...现在像要醒了。“
剔骨抽出短刃插进岩缝,运起三分内力轻轻一撬。
岩石裂开的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黑铁手套下连着的不是手臂,是整副重甲。
肩甲上刻着吞云纹,胸甲中央嵌着颗拳头大的玄玉,玄玉周围缠着金线,金线末端是半枚已经氧化的徽章,隐约能看出是展翅的鹰。
“千年玄玉甲。”剔骨倒抽一口冷气,短刃差点掉在地上,“我在古籍里见过,这种甲胄用玄铁混龙筋锻造,能扛住斗神境的全力一击。
当年光明历三百年,北境大战有位’铁甲将军‘失踪,难道是...“
“将军?”阿里扎凑过去,青铜镐当啷砸在地上。
他蹲下身扒拉岩石,露出甲胄下的战靴——靴底钉着三十六枚精钢钉,每枚钉子上都刻着降魔咒。
小贝贝突然捂住嘴后退两步,灵能在指尖凝成淡蓝色光团:“他...他的生命力在复苏!
刚才还像灰烬里的火星,现在已经是火苗了!
父亲,我要和弟弟一起看管他,他的灵能波动太特殊,普通封印锁不住!“
江镇没说话。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圣器在发烫,器魂的低语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因果,因果。”他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玄玉甲的边缘——冷,冷得刺骨,可那冷里又裹着股热,像被封印了千年的战魂在翻涌。
“继续挖。”他声音发沉。
阿里扎这次不敢用蛮力了,改用短柄铲小心清理周围岩石。
随着碎石簌簌落下,整副甲胄逐渐显形:身高足有两丈,腰悬青铜酒壶,背后插着柄长柄冲击刃,刃身足有一人高,刃脊上的血槽里还凝着黑褐色的血渍。
最骇人的是面甲——铁铸的饕餮纹,双眼处留着两个黑洞,像能吸走人的魂魄。
“这...这是活着的封印。”剔骨摸出随身携带的符纸,指尖掐诀就要贴上去,却被江镇拦住。
“等等。”江镇盯着面甲上的一道裂痕——那裂痕呈莲花状,和圣器锁芯上的“渡厄”二字纹路如出一辙。
他突然想起三日前藏书阁残页上的画:戴面纱的女人,旁边写着“渡厄”,而此刻,圣器在他怀里震动的频率,竟和面甲裂痕的弧度完全吻合。
“轰!”
玄玉甲突然发出轰鸣。
阿里扎手里的短柄铲“当”地落地,整个人被震得踉跄两步。
小贝贝的灵能光团“啪”地碎裂,她后退时撞在石拱上,额头渗出血珠:“辰哥哥,他要醒了!
他的灵能...他的灵能在说’归位‘!“
剔骨的短刃已经出鞘,刀刃上凝着青色剑气:“江镇,这东西就算死了千年,甲胄里的战气也够掀翻半座山。
我数到三,你带小贝贝退到十丈外——“
“不用。”江镇按住他的手腕。
圣器的震动已经变成灼烧,他能清晰感觉到器魂在喊:“钥匙,钥匙在这里。”他站起身,直视着铁甲将军面甲的黑洞,声音不大,却像敲在青铜上:“前辈,我是来还债的。”
空气突然凝固。
玄玉甲的震颤停了。
面甲上的饕餮纹泛起幽光,长柄冲击刃的血槽里,黑褐色血渍竟开始流动,顺着刃脊滴在青岩台上,发出“滋啦”的声响——那是活物的血。
阿里扎咽了口唾沫。
他盯着面甲上的裂痕,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指尖就要碰到那铁铸的饕餮。
“阿扎!”小贝贝尖叫。
但已经晚了。
阿里扎的指尖刚触到面甲,就像被雷劈了似的缩回手,瞳孔剧烈收缩,喉咙里发出不成声的惊喘。
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装碎石的竹筐,声音发颤得几乎听不清:“他的...他的面甲下面,有...有...”
江镇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望着阿里扎煞白的脸,望着铁甲将军面甲上仍在泛光的饕餮纹,突然听见怀里的圣器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不是器碎了,是某种更古老的封印,碎了。
阿里扎的指尖像被火钳烫过般蜷缩成拳,喉结剧烈滚动两下,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面甲...下面没有脸。”他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滴进衣领,手指死死抠住腰间兽皮腰带,指节发白如骨。
江镇的瞳孔骤缩。
他分明看见铁甲将军面甲的裂痕里渗出暗红雾气,那雾气缠绕着阿里扎的手腕,在月光下映出残像——不是血肉,不是白骨,是密密麻麻的咒文,像活物般在皮肤下游走。
他猛地转身,用后背挡住小贝贝的视线,手掌覆住她的眼睛时,能感觉到女孩睫毛在掌心轻颤:“贝贝乖,别看。”
“为什么?”小贝贝的声音带着被捂住的闷响,“是不是和上次在沼泽看到的腐尸人不一样?”
江镇没回答。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三日前藏书阁残页上的“渡厄”二字突然在脑海里炸开,残页边缘画着的莲花纹,竟与铁甲将军面甲裂痕的弧度分毫不差。
圣器在怀中灼烧得更厉害了,器魂的低语不再模糊,清晰得像有人贴着他耳朵念诵:“债,债,债。”
“轰——”
玄玉甲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青铜酒壶上的封泥应声而碎,浓烈的酒气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阿里扎被气浪掀得撞在石拱上,额角磕出血,却仍瞪大眼睛盯着铁甲将军——面甲上的饕餮纹彻底活了,金漆纹路如蛇般游动,两个黑洞洞的眼窝里,突然漫出鲜血般的红光。
“睁眼了!”剔骨的短刃几乎是擦着江镇耳畔刺出,青色剑气在月光下划出冷光。
他这一刀直取铁甲将军后颈甲缝,那是玄玉甲最薄弱的所在,可刀刃刚触及甲胄,便像砍在活物的筋脉上——铁甲将军突然暴喝,声如滚雷,震得小贝贝膝盖一软栽进江镇怀里。
江镇被震得气血翻涌,却仍死死护住小贝贝。
他看见铁甲将军缓缓抬起手臂,黑铁手套上的鳞片纹全部竖了起来,每一片都泛着寒芒。
长柄冲击刃“嗡”地出鞘,刃身映出众人扭曲的倒影,刃脊血槽里的黑褐色血渍竟开始沸腾,滴落在地时,青岩台“滋啦”冒出青烟——那是腐蚀了千年的剧毒。
“退!”江镇吼了一声,抱着小贝贝就地翻滚。
阿里扎抄起青铜镐扑过来,镐头抡圆了砸向铁甲将军的膝盖,却被对方随意一挥手,连人带镐砸进半人高的石墩里。
石屑纷飞中,阿里扎吐着血沫爬起来,还在骂骂咧咧:“奶奶的,老子这镐头砸过魔岩兽的脑袋!”
剔骨的剑气已经凝成实质,在铁甲将军身周织成剑网。
可那甲胄每震一次,剑网便碎裂一片。
他额角青筋暴起,终于咬碎舌尖,血溅短刃:“这是活甲!
战魂和甲胄融为一体了!“
铁甲将军的目光突然扫过江镇。
那红瞳里没有焦距,却让江镇后背发凉——他分明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还有藏在倒影里的,藏书阁残页上那个戴面纱的女人。
圣器在怀中剧烈震动,这次不是灼烧,是刺骨的寒意,像有双手从器中伸出,按在他心口。
“归位。”
沙哑的、带着金属摩擦声的嗓音在众人头顶炸响。
铁甲将军的长柄冲击刃指向江镇,刃尖却在颤抖,仿佛在挣扎。
江镇怀里的圣器突然“咔”地裂开一道缝,从中飘出一缕银线,直勾勾缠上铁甲将军的面甲裂痕——正是残页上莲花纹的形状。
“辰哥哥!”小贝贝突然从江镇怀里挣出来。
她的灵能在指尖凝成幽蓝光团,不是防御,而是...在笑?
江镇这才注意到,女孩嘴角翘得像偷了鱼干的猫,眼尾弯成月牙:“别怕嘛,将军爷爷只是太孤单了。”
话音未落,铁甲将军的动作突然顿住。
长柄冲击刃“当啷”落地,玄玉甲上的金光开始消退。
阿里扎捂着胸口爬过来,盯着小贝贝:“你...你搞什么鬼?”
小贝贝没回答。
她踮起脚尖,伸手戳了戳铁甲将军的面甲。
那红瞳里的血光竟跟着她的指尖晃动,像被线牵着的提线木偶。
江镇注意到,女孩腕间的银铃不知何时换成了青铜小钟——和三日前在后山废弃祭坛捡到的那枚,纹路一模一样。
“贝贝。”江镇的声音里带着警告。
小贝贝歪头笑了,银铃般的声音混着夜风飘远:“杜斯叔叔说,有时候吓唬人,比真打一架有用哦。”
铁甲将军的面甲突然发出“咔咔”轻响。
江镇刚要上前,却见小贝贝冲他挤了挤眼睛,转身跑向石拱门。
月光下,她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腕间青铜小钟在晃动中发出极轻的“叮”声——那声音,像极了某种契约达成的尾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