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葬圣墓的风裹着腐肉与硫磺的气息灌进帐篷时,霍金斯的兽耳突然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松开攥紧冰熊图腾的手,指腹还留着兽牙的刻痕——三天前在医帐,狼骑队长最后呼出的热气就蹭过这枚图腾,说想看部落的极光。
“我要带三百狼骑打前锋。”兽人将军的尾音带着砂纸摩擦般的粗粝,兽瞳里跳动的光比烛火更灼人,“杜尔克斯城的兽人荣耀,不能折在亡灵堆里。”他突然倾身向前,案几上碎裂的茶盏在他臂弯下发出细碎的响,“但要是你江镇今天镇不住场子——”他故意拖长尾音,喉结滚动时露出锁骨处新添的抓痕,那是昨夜替伤兵挡尸毒时被腐骨抓的,“杜尔克斯城全体兽人,给你当三百年家奴。”
江镇的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了两下。
他想起两个月前在边境,有个兽人老妇跪在地葬圣墓前,用兽语哭着说她的小孙子被亡灵啃了半张脸。
此刻霍金斯泛红的眼尾,和那老妇的皱纹叠在了一起。“赌约太狠。”他开口时声音比预想中轻,像是怕震碎什么,“但我接。”
霍金斯突然笑了,犬齿在阴影里闪了一下。
他抬起布满老茧的手掌,掌纹里还沾着狼骑队长的血——那是今早替伤员包扎时蹭上的。“击掌为誓。”
江镇的手掌覆上去。
两双手相碰的瞬间,帐外传来更剧烈的轰鸣,像是有座山正从地底翻涌而起。
霍金斯的掌心滚烫,烫得江镇想起前世被自己推下悬崖的乞儿,那孩子最后抓他衣角的手也是这么烫。
“去准备吧。”江镇抽回手,袖中《莲花宝鉴》的残页突然发烫,那是老道葡萄临终前塞给他的,说“善功够了,这破书才镇得住你身上的业火”。
霍金斯转身时,皮甲上的铜扣擦过帐帘,漏进一线天光,照在他背上新缝的狼头刺绣——是狼骑队的姑娘们连夜赶制的,针脚歪歪扭扭。
“三刻后,地葬圣墓见。”霍金斯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帐帘落下时,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根扎进土里的标枪。
江镇摸了摸袖中发烫的宝鉴,转身走出帐篷。
两位老祖母已经等在外面,银发被风吹得乱蓬蓬,却仍把祖传的银铃系在腰间——那是能镇亡灵的法器。
剔骨站在她们身后,刀柄上的红绸被血浸成了暗褐,那是他昨夜替伤兵削箭簇时溅上的。
“主上。”剔骨低唤一声,喉结动了动,没再说什么。
江镇知道他想说“小心”,就像三年前在乱葬岗,这杀手第一次替他挡刀时也是这样。
地葬圣墓的方向腾起的黑尘更近了,风中飘来若有若无的呜咽,像是千万根琴弦同时崩断。
江镇停住脚步,指尖按在眉心。
他能感觉到识海里那缕属于杜斯的魂火在跳动——那是他用半颗元丹养的分身,专门用来应付这种需要“神之姿态”的场合。
“杜斯。”他低喝一声,阴影里立刻走出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杜斯的眼尾比他多道淡红的印记,那是元丹分裂时留下的,此刻正垂着眸,恭谨道:“主上有令?”
“去前军帐,替我稳住隆巴顿。”江镇将外袍脱下披在杜斯身上,外袍内侧绣着的金莲在风中晃了晃,“他若问起,就说我去请神了。”杜斯点头,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两位老祖母的银铃叮铃作响。
江镇望着杜斯的背影消失在尘雾里,突然伸手按住老祖母的手背。
老妇人的手皱得像晒干的梅干,却暖得惊人:“奶奶们,等会我坐莲台时,你们在东南西北四角敲银铃。”他指腹蹭过银铃上的刻痕,那是“积善”二字,“宝鉴说,善声能破亡灵咒。”
老祖母的眼眶突然红了,她反手握住江镇的手,指甲盖都陷进他掌心:“小辰啊,当年你被安杰斯那老匹夫扔进乱葬岗,是这些银铃替你挡了七天鬼哭。”她吸了吸鼻子,银铃跟着轻颤,“今天奶奶替你敲得响些。”
地葬圣墓的轰鸣已经近在咫尺。
江镇抬头,看见黑尘中翻涌着无数青灰色的影子——是亡灵!
它们挤在地底裂缝里,像被捅了窝的马蜂,尖啸着往地面涌。
最前面的几具骷髅已经爬出裂缝,肋骨间的腐肉滴滴答答往下掉,在地上拖出暗红的痕迹。
“走。”江镇松开手,大步往圣墓方向走去。
剔骨立刻跟上,刀柄在他掌心磨出红印;两位老祖母互相搀扶着,银铃在腰间撞出清脆的响,像串散落的星子。
当江镇站在地葬圣墓前的高坡上时,十万亡灵的尖啸几乎要刺破耳膜。
他能看见最前排的骷髅举着锈剑,眼眶里的鬼火绿油油的;中间的腐尸拖着肠子,蛆虫从溃烂的伤口里簌簌往下掉;最后面的骨龙正甩动尾巴,把岩层砸得粉碎,龙嘴里喷出的黑雾里,漂浮着成串的魂灯。
“莲台。”江镇低喝一声。
脚下的土地突然泛起金光,千片莲叶从土里钻出来,层层叠叠堆成莲花座。
他抬步坐上去,《莲花宝鉴》自动从袖中飞出,悬浮在他头顶,书页哗啦啦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用金漆写着“渡尽亡灵方证善果”。
十万亡灵突然静了一瞬。
它们的鬼火开始摇晃,像是被什么力量惊到了。
江镇能感觉到体内的善功在翻涌——那是这三年来他救的三千流民、治的八百伤兵、修的十二座义桥换来的,此刻正顺着经脉往指尖涌。
“水溟盾。”他右手结印,指尖点向天空。
原本阴沉的天幕突然裂开道缝,甘霖从中倾泻而下,在亡灵上方凝成一面水蓝色的巨盾。
盾面上浮起金色梵文,每道符文都闪着微光,像撒了把星星。
亡灵们的鬼火开始变弱,腐尸的烂肉滋滋作响,像被泼了滚水。
“火莲灯。”他左手结印,掌心托起一盏青铜灯。
灯芯突然窜起红莲,越烧越大,最后化作千盏火莲,悬在亡灵头顶。
火光照得江镇的脸通红,他看见最前排的骷髅开始融化,骨头上冒出白汽;腐尸的蛆虫成把成把地掉,露出下面森白的骨;骨龙的黑雾被火光一照,魂灯纷纷炸裂,发出刺啦刺啦的响。
“神、神...”不知谁喊了一声。
江镇转头,看见远处的兽人方阵里,霍金斯正攥着冰熊图腾,兽耳向后贴成飞机耳,眼睛瞪得老大;隆巴顿的手还按在剑柄上,却忘了拔剑,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连最冷静的剔骨都张大了嘴,刀柄从掌心滑下去,砸在脚边的石头上。
十万亡灵的尖啸变成了哀鸣。
它们开始后退,却被水溟盾挡住了退路;想往前冲,又被火莲灯烧得皮开肉绽。
江镇能感觉到《莲花宝鉴》的书页翻得更快了,每一页都在吸收亡灵消散时的怨气,书页边缘的金莲正一朵接一朵地绽放。
就在这时,大地突然又震了一下。
比亡灵尖啸更沉的轰鸣从东边传来,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踏着地葬圣墓的岩层狂奔。
江镇抬头,看见东边的尘雾里窜起道黑影,速度快得像支离弦的箭,带起的风把他额前的碎发吹得乱飞。
那黑影的轮廓逐渐清晰——是只体型比骨龙还大的凶兽,浑身覆盖着漆黑的鳞片,双眼泛着血红色的光,嘴里滴下的口水落在地上,立刻腐蚀出个焦黑的坑。
它的脖颈上系着条银链,链尾拴着块玉牌,在火光下闪着微光,上面刻着两个字:安迪。
黑鳞凶兽撞碎最后一层岩障时,江镇正掐着法诀的指尖突然顿住。
那股熟悉的契约震颤顺着识海窜上来——是安迪!
三个月前在极北冰原,这只总爱蜷在他膝头翻肚皮的银狐还叼着他的衣角撒娇,说要看他“用神力把星星串成项链”,此刻却被黑雾裹成狰狞巨兽,脖颈银链上的玉牌正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在火光里映出他亲手刻的“安迪”二字。
“主上!”剔骨的刀鞘砸在脚边的声响里混着抽气声。
江镇侧头,看见这杀手的瞳孔缩成细线,盯着凶兽嘴角滴落的腐蚀液在石面上灼出的焦洞,喉结上下滚动,“它、它怎么...”
“契约反噬。”江镇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红绳——那是安迪化形时非要系的,说“这样就算变笨了也能找到你”。
他能感觉到契约链那头翻涌的痛意,像滚水浇在心头。
安迪定是感知到亡灵潮的威胁,强行唤醒了血脉里的凶兽本源。
“嗷——”凶兽仰头发出轰鸣,震得地葬圣墓的岩层簌簌往下掉。
最前排的骷髅群被气浪掀飞,锈剑撞在水溟盾上叮当作响;中间的腐尸刚要爬起,就被凶兽甩尾扫中,烂肉碎成血雾,蛆虫在地上扭成乱麻;骨龙的黑雾刚喷出半团,就被凶兽一口吞了,龙首上的魂灯炸成星屑,惊得骨龙倒退三步,龙爪在地面犁出深沟。
霍金斯的兽耳抖得像两片风中的银杏叶。
他攥着冰熊图腾的手青筋暴起,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突然扯开嗓子吼:“狼骑队!
跟老子绕到左翼!“三十个兽人骑手立刻翻身上马,狼嚎声混着马蹄声撞进亡灵群,冰刃砍在骷髅上迸出火星——他们竟跟着凶兽的攻势自发补位,兽瞳里的光比火莲灯还亮。
隆巴顿的剑柄终于从掌心滑了下去。
这位近卫军统帅踉跄两步,扶住身侧的石桩,盯着凶兽用前爪拍碎骨龙脊椎的画面,声音发颤:“这、这是神宠?”老祖母的银铃敲得更急了,她枯瘦的手背绷起青筋,银铃上“积善”二字被敲得发烫:“小辰啊!
你看那兽脖子上的玉牌!
是你去年在破庙给它刻的!“
江镇的视线黏在安迪身上。
凶兽每一次撕咬都带起血雨,可它眼角的红痕却越来越深——那是反噬的印记。
他能听见安迪在契约里呜咽,像极了雪夜躲进他被窝时的小奶音:“疼...但能帮到阿辰...”
《莲花宝鉴》突然发出蜂鸣。
江镇抬头,见书页上的金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第十四朵花骨朵在页脚悄然鼓胀,花瓣边缘泛着淡金,像被晨露润过的新荷。
善功在他体内翻涌得更急了,连指尖都泛起金光,水溟盾上的梵文亮成银河,火莲灯的光焰拔高三尺,烧得亡灵的鬼火滋滋作响。
“净化速度加快了。”江镇低笑出声,喉间溢出的气音混着宝鉴的轻响。
他能感觉到十万亡灵的怨气正被宝鉴鲸吞,每吸收一分,第十四朵莲花就抽高一分。
前世推下悬崖的乞儿、乱葬岗里啃他衣角的野狗、被安杰斯扔给他的毒酒...那些业火灼烧的记忆突然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老福耶教他读经时的咳嗽声,阿里扎替他挡刀时的血溅在脸上的温度,史蒂夫塞给他的糖块在嘴里化开的甜。
“主上!”杜斯的传音突然在识海炸响。
江镇的莲台微微一晃,看见东南方的尘雾里,杜斯的外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额角沾着血,却仍维持着恭谨的语调:“三刻前统计,已净化亡灵三万七千具。”
“好。”江镇的指尖在法诀上转得更快,火莲灯又分出百盏,追着溃散的亡灵群烧。
他能听见宝鉴书页翻动的脆响,第十四朵莲花的花尖已经顶破了花骨朵,露出内里鎏金的纹路。
“但还有件事...”杜斯的声音突然低了半度,混着远处刀剑相击的闷响,“方才在隆巴顿的军帐,属下听见...听见...”
“说。”江镇的眉峰一挑,法诀顿了顿。
水溟盾上的梵文暗了一瞬,几具漏网的骷髅趁机爬出水幕,却被安迪一爪拍碎,骨渣溅在江镇脚边的莲叶上。
“有密探来报。”杜斯的传音里带着咬牙声,“地葬圣墓的最深处...还有座未被开启的亡灵棺椁。”
江镇的瞳孔骤缩。
他能感觉到识海里的善功突然翻涌成漩涡,第十四朵莲花的花瓣正以极快的速度舒展,金芒几乎要刺破他的眼帘。
亡灵群的哀鸣弱了七分,剩下的三成都在往地葬圣墓深处退,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
“继续盯着。”江镇的声音稳得像山岩,可指尖却在莲台上掐出月牙印。
他望着安迪仍在撕咬骨龙残躯的身影,看着老祖母的银铃震得手腕发红,看着霍金斯的狼骑队已经杀到亡灵群中央,突然笑了——第十四朵莲花彻底绽放了。
宝鉴的书页突然全部展开,万道金光从书中喷涌而出,将十万亡灵笼在光网里。
江镇能听见亡灵消散时的呜咽变成了轻吟,像极了老福耶念诵《莲花经》时的尾音。
他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咔”地一声裂开,神力如潮水般漫过四肢百骸,连莲台下的莲叶都泛起了金边。
“安迪。”他轻声唤道。
凶兽的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向他,血红色的兽眼里竟溢出两行清泪。
江镇的指尖泛起金光,隔空替它擦去眼泪:“辛苦了。”
亡灵群的净化速度又快了三分。
江镇望着莲台上第十四朵盛放的金莲,听着宝鉴发出的清越梵音,突然想起老道葡萄临终前的话:“等你攒够十四朵金莲,就能...就能...”
他的嘴角越扬越高。
风卷着金芒掠过他的发梢,将他的外袍吹得猎猎作响。
地葬圣墓的黑尘渐渐散了,露出被净化后的青灰色土地,像块洗干净的粗布。
霍金斯的狼嚎声、隆巴顿的惊叹声、老祖母的银铃声,混着安迪的低鸣,在他耳边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第十四朵莲花的香气漫进他的鼻端。
江镇闭上眼睛,感受着神力在体内奔涌的畅快感。
他知道,等这十万亡灵全部净化,等宝鉴的书页彻底染金,等...
“主上!”杜斯的传音再次炸响,“那棺椁...动了!”
江镇的眼睛猛地睁开。
他望着地葬圣墓最深处翻涌的黑雾,感受着体内第十四朵莲花绽放时迸发的神力,突然笑出了声。
金光从他的瞳孔里漫出来,将整座圣墓照得亮如白昼。
“来得正好。”他轻声说,指尖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金纹。
宝鉴的书页翻得更急了,第十四朵莲花的花瓣上,正有第十五朵花骨朵,悄然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