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翻涌如煮沸的沥青,江镇踩着安迪的脊背跃入其中时,鼻尖先撞上腐肉混着磷火的腥气。
亡灵的呜咽裹着风灌进耳中,像极了老十四失踪前那夜,他在马厩外听到的幼狼哀鸣——那时他以为是野兽,如今才知是亡灵穿过结界的哭嚎。
“逝雪葬花。”他低喝一声,逝雪剑在掌心转了个银弧。
剑鞘上的冰纹突然活了般窜上剑身,所过之处黑雾凝结成霜花,又在触及亡灵的瞬间“噼啪”炸开。
这是他新悟的剑招,本以为要配合第十五朵金莲的火候,却不想莲台虚影刚凝,剑就自己挣开了束缚。
第一波亡灵冲上来时,江镇甚至没看清它们的模样。
冰花从剑尖蔓延成伞状光网,扫过之处亡灵的骨茬子簌簌掉落,幽绿的磷火像被踩碎的萤火,在半空挣扎两下便彻底熄灭。
他数到第七百零八团磷火湮灭时,臂弯突然一轻——不是力竭,而是剑在欢鸣。
“原来第十五朵金莲...”他望着掌心发烫的葡萄纹身,第四卦的裂痕不知何时已经长平,“是给我这把剑开眼的。”
话音未落,一声带着哭腔的怒吼穿透磷火:“够了!”
江镇的剑势顿住。
黑雾被冰风撕开条裂缝,露出个穿锈铁铠甲的亡灵军官——他的颅骨缺了半块,灰白脑浆黏着锁子甲,左眼球挂在眼眶外,右眼里却燃着比磷火更灼的光:“你杀的这些,有给婴儿喂奶的农妇,有替主人挡刀的仆从,还有...还有我刚满七岁的小儿子!”
亡灵军官踉跄着跪下来,锈甲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我们死的时候,被活埋在乱葬岗,被剥皮挂在城墙上,被法师用禁术抽干灵魂做灯油——那时候你们的’正义‘在哪?
现在倒来谈功德?“
江镇的指尖在剑柄上微微发颤。
他想起三日前在法宝阁,老福耶翻着《莲花宝鉴》说“功德需见因果”时,自己还笑那老头迂腐。
此刻亡灵军官的话像根细针,扎破了他心里那团名为“正义”的火——他杀鱼人村时,只看到他们啃食村民的尸体,却没问过那些村民是不是先屠了鱼人的幼崽;他净化亡灵时,只算着功德值涨了多少,却从未想过这些骷髅里,是否藏着和史蒂夫一样温厚的魂灵。
“你以为你在行善?”亡灵军官的声音突然哽咽,“你只是在用我们的骨头,垫你成佛的路!”
逝雪剑“当啷”坠地。
江镇盯着脚边的剑,发现剑身上的冰纹正在褪色——不是因为灵力耗尽,而是他握剑的手在抖。
远处传来安迪的低嚎,那凶兽许是嗅到了主人的动摇,正焦躁地用爪子扒拉地面。
“住口!”他吼了一声,可声音比亡灵军官的哭腔还轻。
莲台上的虚影突然剧烈摇晃,杜斯的传讯符“唰”地烧穿他的袖口:“主上,法宝阁的结界裂痕又扩大了!”
这声传讯像盆冰水兜头浇下。
江镇弯腰捡起剑,剑鞘上的冰纹重新泛起冷光——老十四老十五失踪那晚,结界裂痕里渗出的磷光,和这亡灵军官身上的一模一样。
他突然想起老博文敲桌子的节奏:那是《亡灵语典》里“求救”的暗号,而老博文,是圣凯因家二十年的账房先生。
“你说的或许是真。”他盯着亡灵军官的右眼,那里的光正在黯淡,“但我要找的,是偷我东西的贼。”
亡灵军官突然笑了,缺了半块的颅骨里漏出风响:“你找的人...在生命迷宫。”他抬起只剩三根手指的手,指向黑雾深处,“布罗克曼那老东西...把通道改了,现在进去的人...都得脱层皮。”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开始崩解。
江镇想抓住他的手腕,却只碰到一把碎骨。
风卷着碎骨掠过他的脸,有片骨茬子扎进耳垂,血珠滴在剑鞘上,晕开朵极小的红花。
“提尔!”他扯着嗓子喊,声音惊飞了几只磷火蝶。
追踪者从黑雾里闪出来,灰袍上沾着亡灵的碎肉,手里攥着截带血的布条:“三少爷,这是在裂痕边捡到的,布罗克曼的纹章。”
江镇接过布条,指腹擦过那枚骷髅与玫瑰的刺绣——和老十四老十五失踪时,他在墙角发现的线头一模一样。
莲台上的虚影突然绽放出刺目金光,杜斯的声音再次传来:“主上,金莲在催您!”
他望着黑雾深处翻涌的光,那里有若隐若现的石拱门,门楣上刻着扭曲的藤蔓花纹——那是生命迷宫的入口,传说进去的人会看见自己最渴望的东西,也会看见自己最害怕的真相。
“安迪。”他拍了拍凶兽的脑袋,逝雪剑重新归入鞘中,剑鞘烫得几乎要灼伤掌心,“走,进去会会这位布罗克曼先生。”
提尔将布条收进怀里时,袖口滑出半截银链,链坠上刻着的六芒星闪了闪——那是魔族追踪者的标记。
江镇装作没看见,转身走向石拱门。
门内突然刮出阵怪风,卷着莲花香和腐臭味,将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他伸手触碰门楣,石头突然变得温热,像有心跳。
“三少爷。”提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股他从未听过的沉肃,“这迷宫的通道,每过子时就会变一次。”
江镇回头,看见追踪者的灰袍下,露出半截泛着幽蓝的尾巴——魔族的尾骨。
他笑了笑,推开了石门。
门内传来铁链拖拽的声响,混着某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念了句:“欢迎来到,你自己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