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空间站模拟重力区边缘的某个废弃观测舱里,只有应急灯散发着惨白的光。林刻和刃靠坐在冰冷的金属墙壁旁,脚边散落着几个空了的金属酒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廉价合成威士忌的刺鼻味道。
刃的常服领口扯开了一些,原本一丝不苟束起的银发也有些凌乱。她没醉,但眼神比平时少了些锐利,多了点沉寂。她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起,手臂搭在膝盖上,指间夹着半截燃着的烟——不是老陈的牌子,是空间站配给的那种,没什么劲儿。
林刻灌下最后一口酒,把空酒壶随手扔到一边,发出哐当一声响。他抹了把嘴,扭头看刃:“我说,你这烟抽得跟吃药似的,糟蹋东西。”
刃没理他,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目光落在对面墙壁上斑驳的锈迹上。
“老陈以前,”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哑,“总偷摸着在这儿抽。说这儿没人管,清净。”
林刻没接话,只是又从脚边摸起一个还没开的酒壶,掰开密封盖,递给她。
刃接过去,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让她皱紧了眉,却还是咽了下去。
“我第一次上他船的时候,才十八岁。”刃看着手中的酒壶,像是自言自语,“毛手毛脚,差点把导航数据输错。他把我骂得狗血淋头,罚我擦了整整一个月甲板。”
她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后来才知道,那次要是真错了,我们全得撞进小行星带。”
林刻嗤笑一声:“老家伙嘴硬心软。”
“是啊,”刃的声音低了下去,“心软……所以最后把硬的都留给自己了。”
观测舱里陷入沉默,只有应急灯电流微弱的滋滋声。
过了一会儿,林刻用肩膀撞了她一下:“喂,别跟个闷葫芦似的。道爷我好不容易搞来的酒,不是让你用来浇愁的。”
刃侧头看他,眼神在昏暗光线下有些模糊:“林刻,你怕过吗?”
“怕?”林刻挑眉,“怕什么?怕死?”
“怕……不值得。”刃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黑暗吞没,“怕拼尽一切,守护的这些东西,里面也藏着蛆虫。怕老陈他们……白死了。”
林刻没立刻回答。他也仰头喝了一口酒,劣质酒精灼烧着喉咙。
“说实话,”他咂咂嘴,“没想过。”
刃看向他。
林刻晃着酒壶,里面的液体发出轻微声响:“我就知道,当时要是不干它娘的一炮,老子心里不痛快。老陈要是不拧那个阀门,他心里不痛快。至于值不值得……”
他转过头,看着刃,眼神在酒精作用下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坦诚:“那是活下来的人才有功夫琢磨的屁事。当时要是怂了,现在连琢磨这屁事的机会都没有。”
他伸手指了指舷窗外遥远的、代表着织女星方向的那点微光:“你看,星星还在那儿。咱们认识的人,大部分也还在那儿喘气儿。这就够了。”
刃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猛地仰头,将壶里剩下的酒一口气喝干。她将空酒壶重重顿在身边,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说得对。”她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蛆虫哪儿都有,拍死就是了。”
她把手里的烟头摁灭在金属地板上,站起身,身形微微晃了一下,但很快站稳。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领,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脆弱只是错觉。
“走了。”她踢开脚边的空酒壶,“明天还要跟后勤部那帮官僚扯皮修船的预算。”
林刻看着她走向舱门的背影,笑了笑,也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喂,老刃,”他喊了一声。
刃停在门口,没回头。
“下次,”林刻晃了晃手里最后一个空酒壶,“带点好酒。”
刃的背影似乎顿了一下,然后,她抬手挥了挥,算是回应,随即拉开门,融入了外面走廊的光线中。
林刻独自在昏暗的观测舱里又站了一会儿,这才晃晃悠悠地跟了出去。
旧伤还在,但酒喝完了,明天还得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