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应危脑子里乱糟糟地闪过无数念头。
这河水看着浅,可如今时节水还凉得很,那人身子看起来那么单薄,在水里站久了着凉感染风寒怎么办?
这河底虽说多是卵石,万一有尖锐的碎片划伤那双玉白的脚怎么办?
河水虽然只到膝盖,可万一水流突然变急,站不稳滑倒被水冲走怎么办?
就算水冲不走,摔一跤磕在石头上那也是天大的事!
越想越是心惊胆战,谢应危抓着树干的手都不自觉收紧,粗糙的树皮硌得他生疼也浑然不觉。
他看着楚斯年又一次弯腰,衣袖完全浸入水中,纤细的手腕在水下徒劳地追逐着鱼影,那节腕骨凸出的弧度都让他觉得揪心。
“用石头!砸它旁边!吓晕它!”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又死死忍住,只能焦躁地在树上挪动了一下,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楚斯年似乎有所察觉,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帘,带着一丝疑惑朝河岸边的树林望去。
谢应危吓得立刻缩紧身体屏住呼吸,将自己完全隐藏在浓密的枝叶之后,心脏砰砰直跳,直到确认楚斯年收回目光才敢慢慢探出头。
他看着楚斯年暂时放弃了徒手捕鱼,转而走到岸边较深的水草丛边,折下一根稍显坚韧的枝条,似乎想尝试制作简单的工具。
认真专注的侧脸在阳光下仿佛会发光。
谢应危心里天人交战。
一方面,他舍不得移开视线,能这样静静看着对他而言已是莫大的满足。
另一方面,他又无比担忧楚斯年的身体,以及眼看着注定让美人失望的捕鱼行动。
焦灼的目光在楚斯年和下游水面之间来回扫视,脑子里飞快盘算着,该如何“自然而不刻意”地帮上一点忙。
既不暴露自己,又能让那人不再受这劳作之苦,至少……至少能有点收获。
他盯着下游一处水流稍缓水草丰茂的河湾,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
——
楚斯年将折来的枝条前端用细藤蔓绑紧,勉强做成一个简易的叉状工具。
他再次踏入微凉的河水中,目光锁定水中游弋的鱼影。
看准时机手臂快速刺下,水花四溅,枝条却只擦着鱼身划过。
他又尝试了几次,不是慢了半拍就是角度偏斜,动作带着明显的生疏。
终于在一次近乎扑倒的猛刺后,枝条前端侥幸戳中一条迟钝的小鱼。
他将不断扭动的小东西拎出水面,那鱼不过两指宽,在阳光下泛着微弱的银光。
楚斯年看着微不足道的收获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徒手捕鱼确实需要技巧,改日或许可以试试编织渔网,或者制作更趁手的鱼叉。
“虽然小,熬汤也够了。”
他低声安慰,想着至少能给两个孩子补充些营养。
若运气好能再捉到几条,或许能和邻居换点豆子或杂粮。
他小心地握着那条小鱼,转身走向岸边放置的旧鱼篓。
然而当他弯腰准备将小鱼放入篓中时,动作却顿住了。
鱼篓里赫然躺着四条肥硕的河鱼!
每条都比他手中这条大上数倍,鳞片完整,鱼尾还在微微翕动,显然是刚离水不久。
最大的那条甚至快有他的小臂长。
楚斯年愣住了,浅色的眼眸里满是错愕。
他下意识环顾四周。
河岸寂静,只有风吹过草丛的沙沙声和水流的潺潺声。
除了他自己来时留下的湿脚印,岸边泥土平整,再无其他痕迹。
两个孩子还在远处的山坡上挖野菜,小小的身影清晰可见。
这鱼绝不可能是他们放的。
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脑海——
总不会是去世的李山显灵吧?
楚斯年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鱼篓和周围的泥土,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篓子是普通的竹篾编成,鱼是常见的河鱼,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可这几条凭空出现的大肥鱼就像一场无声的馈赠,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他拎起自己那条可怜的小鱼,又看了看篓子里活蹦乱跳的“巨无霸”,对比鲜明。
“楚先生!我们挖到好多野菜!”
李小草欢快的声音由远及近。
她和李树抱着满怀的嫩绿野菜跑了回来。
当他们的目光落在鱼篓里时,不约而同发出惊呼。
“哇!好大的鱼!”
李小草丢下野菜扑到鱼篓边,眼睛瞪得圆圆的,满是崇拜地看向楚斯年。
“先生您好厉害!这么快就抓到这么多大鱼!”
李树也凑了过来,看着那几条肥鱼,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他抬头看了看楚斯年清瘦的身板和沾满水渍的衣裤,又低头看了看那些鱼,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但眼神分明写着“难以置信”。
他原以为这位突然出现的“继父”只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质男流,没想到竟有这等本事。
楚斯年看着两个孩子纯然信任和惊叹的目光,到嘴边解释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该如何说?说这些鱼不是他抓的,是不知道哪个田螺姑娘送的?
这只会徒增恐慌和猜疑。
他沉默片刻只得硬着头皮含糊地应了一声:“嗯……运气好。”
他将自己那条小鱼也扔进篓子里,小鱼瞬间被几条大鱼的身影淹没,显得更加微不足道。
不管了,就当是他行善积德多年来上天给的馈赠,能填饱肚子的同时再补充营养更是不错。
远处大槐树上,谢应危透过枝叶缝隙将河岸边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到楚斯年发现鱼时的怔愣和四下张望的疑惑,也看到孩子们回来后惊喜崇拜的眼神,更看到了楚斯年最终背起鱼篓时微微蹙起却依旧好看的眉头。
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喜悦涌上谢应危的心头,让他忍不住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行为有多么像那些话本里描述的暗中窥视心上人的痴汉,只觉得浑身舒畅,仿佛做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这下总能吃饱了吧……”
他喃喃自语,目光追随着那个背着鱼篓的纤细身影,直到三人消失在村路尽头。
喜悦过后,一丝遗憾又浮了上来。
他想着楚斯年回去后还要亲手处理那些鱼鳞,要动刀,要生火,要被烟火气熏燎……
那双手合该是抚琴弄墨、拈花品茶的,怎么能做这些粗活?
他恨不得现在就飞身下山抢过那些鱼,刮鳞去内脏收拾得干干净净,再亲手为他炖上一锅鲜美的鱼汤。
可他也知道那样就太明显太诡异了。
他只能按捺住这股冲动继续躲在暗处,像个守着宝藏的巨龙既想靠近又怕惊扰了珍宝。
他挠了挠头叹了口气,心里盘算着只好下次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