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屋内只剩下他和季骁、吴秀才三人时,谢应危才有些扭捏地凑到吴秀才身边压低声音,脸上竟难得地带上了一丝羞赧,只是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军师啊,那个……你说,要是、要是想讨个姑娘欢心,该……该送点啥好?”
季骁一听眼睛立刻瞪圆了,猛地一拍大腿:
“嗨!我当什么事呢!原来是琢磨着怎么讨好夫人!大哥您早说啊!”
他嗓门洪亮,震得房梁似乎都抖了抖。
谢应危狠狠瞪了他一眼:“闭嘴!别胡说八道!”
他嘴上否认,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吴秀才倒是露出了然的神情,他放下手中《诗经》,端起旁边的粗陶茶杯抿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地说:
“大当家,这追求女子嘛,投其所好乃是关键。不知这位姑娘喜好何物?”
“喜好?我……我也不知道啊!”
谢应危被问住了。
他只知道那人长得极好看,声音也好听,穿粗布衣服也像画里走出来的,其他的……他一无所知。
他连人家叫什么名字都没敢问,只敢远远地看着。
季骁在一旁插嘴:“这有什么难的!姑娘家不都喜欢漂亮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大哥,咱们库房里不是还有几匹上好的苏缎,还有上次劫……呃,得来的那盒珍珠项链?送过去,保准喜欢!”
谢应危想象了一下楚斯年戴着珍珠项链穿着苏缎的样子,确实应该很美,但他还是有些担心:
“会不会太俗气了?”
“俗气?”
季骁拔高了声音,颇有些怒其不争。
“大哥!咱们是山匪,送东西讲究个实在!值钱就行!管他俗不俗气!”
吴秀才瞥了季骁一眼,摇了摇头:
“二当家此言差矣。若对方是心性高洁、不慕虚荣的女子,送这些金银珠宝,反倒可能唐突了佳人。”
他转向谢应危:“大当家您再仔细想想,可曾留意过那姑娘平日缺什么,或者对什么多看过两眼?”
缺什么?
谢应危努力回想。
他想起破败的院落,家徒四壁的屋子,想起楚斯年身上那件明显不合体的粗布衣服,心里实在是心酸。
“她家里好像挺穷的,还有两个孩子。”
谢应危把那天偷偷看到的情景简单说了说。
“两个孩子?”
季骁和吴秀才都愣了一下。
谢应危没多解释,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说:
“送米面粮油?或者……布匹?实用的?”
他觉得这个方向似乎更靠谱些。
吴秀才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雪中送炭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送些日常必需之物,既实在又不显得轻浮。若是送布料,可选些素雅柔软的棉布或细麻,比绫罗绸缎更贴合日常用度。”
谢应危眼睛亮了一下,觉得军师说得很有道理。
送吃的穿的总不会错!
他立刻来了精神:
“好!就送这些!老季你去库房看看,挑几袋好米,白面也要,再看看有没有好点的油!军师,你眼光好,去挑几匹颜色素净料子舒服的布来!”
季骁虽然觉得送这些不如送金银来得痛快,但见大哥下了决心,也只能嘟囔着“谈情说爱还管他柴米油盐”起身去办了。
吴秀才也领命而去。
聚义厅里又只剩下谢应危一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不伦不类的青衫,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动手把它脱了下来,换回自己习惯的粗布短打。
顿时感觉浑身都自在了不少。
他走到窗边望着丰登庄的方向,心里琢磨着该怎么把这些东西“自然”地送过去,才能既不吓到那人,又能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
虽然他连自己的心意都还有点糊里糊涂。
送鱼可以偷偷放,送这么多米面布匹,总不能也半夜三更扔人家门口吧?
飞云寨的大当家,第一次为了“如何送礼”这种问题陷入深深的苦恼。
……
午后阳光透过窗纸,在炕席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
楚斯年并非安于现状之人。
主线任务积分遥远,支线任务需主动触发。
在过往任务世界里,无论做什么行业,他向来是同行闻之色变的“卷王”,但凡认定目标必会全力以赴。
如今既决定暂时留下,抚养这两个孩子便是眼前首要之事。
楚斯年侧躺着,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孩童嬉闹声——
那是李小草跑出去玩了。
院子里始终安安静静,李树那孩子没什么动静。
虽然这孩子并不亲近自己,但楚斯年毫不在意。
躺着空想无益,他需得做些什么。
他起身下炕,理了理身上那件依旧不太合身的粗布衣服,缓步走向院子。
李树果然在院里。
他背对着屋门,蹲在墙角那片较为平整的土地上,小小的身影缩成一团,正聚精会神地用一根枯树枝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楚斯年放轻脚步走近。
目光越过孩子瘦削的肩头,他看清了地上的痕迹。
那是几个歪歪扭扭却已初具形态的字。
并非胡乱涂画,而是“木”、“水”、“田”这类简单的字。
笔画虽显稚嫩生涩,结构却大体端正,对于一个未曾正式启蒙的孩子而言已属难得。
楚斯年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与欣赏,不由轻声赞道:“写得不错。”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全神贯注的李树吓得一个激灵,手中的树枝“啪”地掉落。
他猛地回头,见是楚斯年,脸上瞬间爆红,像是做了什么极丢脸的事被当场抓住。
他慌忙用手掌胡乱地抹去地上的字迹,沙土沾了他一手,也模糊了那些刚刚成型的笔画。
“没有!”
他声音急促地否认,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和羞窘,低下头不敢看楚斯年。
楚斯年看着他这副反应心中了然。
李家这般光景断无可能送孩子去私塾,纸墨笔砚都无,更不可能舍得去买书。
这些字多半是这孩子偷偷趴在村塾窗外,踮着脚屏着呼吸一点一点看来的。
他蹲下身与李树平视,语气温和不带丝毫责备:
“这些字是哪里学来的?”
李树紧抿着嘴唇,脑袋垂得更低闷声不答,只用脚尖碾着地上的土块。
楚斯年也不逼他,目光落在被他抹得一片模糊的地面上,缓声道:
“我也会写字。”
李树闻言,终于抬起眼皮飞快地瞥了楚斯年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楚斯年见他不信,也不多言,俯身拾起那根掉落的树枝。
他略一沉吟,手腕悬动,树枝尖端在松软的泥地上流畅地划动起来。
不同于李树方才的稚拙笔画,也不同于谢应危狗爬般的墨宝,楚斯年写出的是一行清隽秀逸的字迹。
笔画间架结构舒展得体,起承转合自有风骨。
虽是以树枝为笔,泥土为纸,却依旧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优雅与从容。
那行字写的是:“学而不思则罔”。
李树的眼睛瞬间瞪大。
他看看地上的字,又看看楚斯年平静的侧脸,小嘴微微张着满是不可置信。
他虽然不太懂书法,但楚斯年的字看起来比私塾先生都要好看!
楚斯年丢开树枝拍了拍手上的灰,看向尚在震惊中的男孩,唇角含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李树的心脏怦怦直跳。
想学吗?他当然想!
他做梦都想有人能正正经经地教他认字写字!
可……眼前这个人……
他内心挣扎着,对知识的渴望最终战胜了那点别扭的生疏和戒备。
他脸颊依旧红红的,半晌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嗫嚅着吐出一个字:
“……好。”
楚斯年眼底笑意加深。
他重新捡起树枝走到李树身边,并未急着再写,而是轻轻握住孩子那只略显僵硬的小手,将树枝放入他掌心,自己的手掌则包裹住他的手背。
“手腕要稳,力道要匀。”
楚斯年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他耳边响起。
李树身体起初绷得紧紧的,很不习惯这样近距离的接触。
但楚斯年手掌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稳定而带着引导的力量以及耳边平和耐心的讲解,让他渐渐放松下来。
他顺着力道,感受着树枝尖端在泥土上划出笔直的横,竖直的竖,灵巧的撇捺……
午后的阳光将一大一小两个依偎着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院子里安静无声,只有树枝划过地面的沙沙轻响以及楚斯年偶尔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