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李家小院不远处的山坡上,一棵需要两人合抱的老槐树枝叶繁茂,正是绝佳的观测点。
谢应危和军师吴秀才此刻便蹲踞在一根粗壮的横枝上,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缝隙,恰好能将李家院内的情形尽收眼底。
只见楚斯年正蹲在李树身旁,一手扶着孩子的肩膀,另一手似乎正引导着他在地上写画。
午后的阳光为长发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侧脸线条精致得不似凡人。
谢应危双手捧着自己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手肘撑在膝盖上,看得眼睛都直了,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露出一副与山匪大当家身份极其不符的痴迷笑容,喃喃自语:
“你瞧,你瞧……她还会写字,教得多耐心……果然是才女,琴棋书画怕是样样精通……”
蹲在他旁边的吴秀才扶了扶自己差点被树枝勾掉的方巾,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道:
“大当家,您这结论下得是不是太早了些?单是看她写几个字,就能断定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他实在无法理解,平日里精明狠辣的大当家,怎么一碰上这“李家新妇”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谢应危压根没听见军师的吐槽,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院落中的身影上。
光是看着楚斯年的背影,他就感觉心里像揣了个暖炉,热烘烘,软绵绵,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幸福和满足。
他的脑子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描绘起一幅幅美好的未来画卷:
画面里有一间窗明几净的温馨小屋。
他不再是舞刀弄枪的山匪头子,或许是个耕读传家的庄户汉子。
清晨他扛着锄头出门劳作,夫人会站在门口柔声叮嘱他早些回来,那双浅色的眼眸里盛满了对他的依恋。
傍晚他带着一身泥土和汗水归来,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夫人会微笑着为他盛饭,两个孩子围在桌边,叽叽喳喳说着一天的趣事。
晚上,油灯下,他或许还在笨拙地认字,而夫人会坐在他身边,红袖添香……不对,是素手研墨,耐心地教他。
他们或许还会一起赏月,一起作画,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一切都那么平静,那么美好,刚刚好。
想着想着,谢应危愈发春心荡漾,甚至忍不住“嘿嘿”低笑了两声。
吴秀才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他皱着眉头又将目光投向院中的楚斯年,仔细打量了片刻越看越是疑惑。
他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迟疑地开口,试图将沉浸在美梦中的大当家拉回现实:
“大当家……您不觉得这位‘姑娘’的身形,似乎比寻常女子要……嗯,要高挑魁梧一些吗?还有那身衣服,看着怎么像是男子的款式……”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谢应危猛地打断。
谢应危扭过头,蹙着眉头一脸不悦地瞪着吴秀才,语气带着明显的护短和责备:
“军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一个弱质女流要独自抚养两个孩子,若不再稍微强壮些,如何在这世道活下去?如何扛得起生活的重担?
你看看她,已经被生活磋磨得够苦了,你竟还要挑剔她的身形吗?!真是……真是不知人间疾苦!我竟不知你是这种人!”
吴秀才被他这一连串的抢白噎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看着谢应危那副理所当然、全心维护的样子,心里那股怪异感越来越浓。
他默默转过头,再次望向院子里那个清瘦却肩背挺直的身影,脑子里充满了问号。
这位来历不明的“李家新妇”,到底给在绿林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飞云寨大当家下了什么迷魂药啊?
这效果简直比传说中的蛊毒还要厉害!
而一旁的谢应危早已重新将目光投回小院,继续他幸福洋溢的偷窥,哦不,守望。
……
夜色渐深,油灯如豆。
楚斯年将两个孩子哄睡,独自坐在灶房那条吱呀作响的板凳上。
屋内寂静只余窗外偶尔的虫鸣。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划,脑中盘算着这个家的未来。
李树显露出向学之心,是块读书的料子,但私塾束修、笔墨纸砚皆需银钱。
两个孩子身上的衣服早已短小破旧,尤其是李小草,连件像样的女孩衣衫都没有,一直穿的灰扑扑的满是补丁。
楚斯年满腹经纶,若论科举,自有信心蟾宫折桂,可这具身体是贱籍,此路不通。
身份如同无形枷锁限制了他许多可能。
做工?此地贫瘠,并无太多活计,且报酬微薄。
经商?缺乏本金……
正思忖间,院外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闷响。
楚斯年瞬间警觉,眸中睡意全无。
这穷家破院难道还能招来贼人?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四下环顾,最终拎起那条结实的板凳,放轻脚步挪到门边侧耳细听。
外面并无异动。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房门,月光如水银泻地,将小院照得清晰可见。
院内空无一人,唯有院子中央突兀地放着一个半旧的木箱子。
楚斯年蹙眉,心中疑窦丛生。
他并未立刻上前,而是谨慎地观察四周,确认并无埋伏这才缓步走近。
箱子不大却显得颇为沉实。
他蹲下身,打开箱扣掀开箱盖,里面竟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米袋、面袋,一小罐清油,还有几匹颜色素净,质地却明显优于粗布的棉麻布料,甚至还有一套叠好的成衣。
他愣住了,下意识地抬头四望。
夜色浓重,万籁俱寂,除了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再无其他。
他快步走到院门口向外张望,土路空旷不见半个人影。
那几条肥鱼尚可解释为巧合或是村里人偶发的善心,可这一箱子价值不菲的米面布料,绝无可能再是“李山显灵”或是邻里随手相助。
谁会这般悄无声息地送来这些东西?目的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