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斯年心中念头飞转却理不出头绪。
他费力将箱子拖回屋内,关上房门,借着油灯的光亮仔细清点。
米是上好的白米,面是精细的白面,油色清亮,布料柔软。
当他拿起那套成衣时动作微微一顿。
是一套鲜艳的桃红色女装,面料柔软,绣着细小的缠枝花纹,分明是给年轻姑娘穿的款式。
楚斯年心中疑惑更甚。
李家并无适龄女子,小草还是个孩子,这衣服给谁穿?
但转念一想,这颜色不正适合小草这般年纪的小姑娘吗?
总穿那些灰扑扑打满补丁的旧衣也不好,是该换些这个年纪爱穿的颜色。
他不再纠结来源,既然送来了便是解了燃眉之急。
他取出针线箩,就着窗外透进的朦胧月光和跳跃的油灯光芒,楚斯年拈起细针穿上线,将那块桃红色的布料铺展开。
手指抚过柔软的料子,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前世缠绵病榻,为排遣无尽光阴他学过太多东西。
书法丹青,琴棋诗句,也包括这被视为“女儿家玩意儿”的穿针引线。
那时兄长还常笑话他,他却觉得一笔一划,一针一线里自有宁静天地。
此刻,银针在他指尖灵活穿梭,动作流畅而精准。
他依据记忆中李小草的身量熟练地拆解、裁剪、缝合、收边。
月光与灯影交织,将他专注的侧脸勾勒得格外柔和。
第二日清晨,当李小草揉着惺忪睡眼起床时,一件崭新的桃红色小衫就放在她枕边。
小姑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光滑的布料,在楚斯年的鼓励下穿上身。
衣服大小正合适,衬得她小脸都亮了几分。
楚斯年又打来清水,将她的小脸和双手洗得干干净净,把那头总是乱蓬蓬的头发梳顺,编了两条整齐的麻花辫。
李小草跑到水缸边,踮着脚,对着水中模糊的倒影左看右看,眼睛里像是落满了星星。
她转过身,像只快乐的小鸟般扑进楚斯年怀里,踮起脚在他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声音又甜又脆:
“先生真好!小草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看的衣服!”
一旁的李树看着妹妹变得如此干净漂亮,黝黑的脸上也露出难得的浅浅笑意。
楚斯年看向他,温声道:“还有你的。”
李树脸上的笑容一僵,立刻摇头,身子往后缩:
“我不用……”
楚斯年却不由分说,拿起一套靛蓝色男孩衣裤递给他。
李树梗着脖子不肯接,楚斯年也不强逼,只道:
“自己去屋里换,若不合身再改。”
李树挣扎半晌,最终还是抱着那套新衣服磨磨蹭蹭地进了里屋。
过了好一会儿门帘才被掀开一条缝,他慢吞吞地挪了出来。
换上新衣的李树仿佛变了个人。
合身的靛蓝色衣裤取代了那身破旧短小的旧衫,将他虽然瘦削却正在抽条的身形衬得挺拔了些。
常年有些脏污的小脸洗净后竟也显出几分清秀。
他显然极不习惯,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脸颊泛红,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楚斯年。
半晌,才从喉咙里极轻地挤出一句:“……谢谢。”
楚斯年微微一笑,心中已有计较。
早饭后他叮嘱两个孩子好好看家,自己则将箱中剩下的几匹布料仔细包好背在肩上。
无论这神秘的馈赠者是谁,既然东西到了他手里,他便有权处置。
眼下换成实实在在的铜钱,供李树上学,购买日常所需才是最重要的。
他不需要那么多布料,他需要的是能让这个家安稳立足的资本。
……
日头升高了些,楚斯年背着包袱走进一家门面还算齐整的裁缝铺。
柜台后的老裁缝抬起眼皮,打量着他一身粗布衣服,目光在他肩头的包袱上扫过带着几分估量。
“掌柜的,看看这几匹料子。”
楚斯年将包袱放在柜台上,解开系带露出里面素净的棉麻布料。
老裁缝伸手摸了摸料子眼底闪过一丝满意,面上却不动声色:
“嗯,料子还成。就是这颜色太素不好卖啊。这样吧,这匹给你五十文,这两匹……四十文一匹,如何?”
楚斯年神色平静,浅色的眼眸看向老裁缝,不卑不亢:
“掌柜的说笑了。这是上好的细棉,织得密实染色也匀净。西街布庄同样的料子一匹至少要八十文。
至于颜色,如今镇上读书人渐多,这般素雅颜色正合他们做长衫。
您给的这个价怕是连本钱都不够。”
老裁缝被他一番话说得怔住,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年轻人。
言谈举止间自有一股从容,对布料的质地、市价、用途竟如此熟稔。
楚斯年当然不会两眼一抹黑就来卖东西,对他现在的处境来说一分一毫都尤其重要,他可不会凭白无故吃哑巴亏。
“若掌柜的诚心要,这三匹料子二百三十文。若不然我再去别家问问。”
老裁缝看着他作势要重新系上包袱,连忙按住:
“哎,别急别急嘛!二百三十文……就二百三十文!”
他心下计算,这个价格他转手仍有不少赚头,而且这料子确实不错。
数出铜钱,楚斯年仔细清点无误才收入怀中。
沉甸甸的一串钱让他心里踏实了些。
他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在镇上又逛了逛。
用几文钱买了一小包饴糖,糖块金黄透明。
想到李树要读书,他又走进一家书铺挑了最便宜的两支毛笔、一块墨锭和一小叠粗糙的草纸,花去了几十文。
路过一个卖炊饼的摊子,热腾腾的香气诱人,他犹豫一下还是买了三个用油纸包好。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轻快了些。
他盘算着这些钱要精打细算,或许可以先付一部分束修,让李树去村塾旁听……
夕阳西下时,楚斯年回到了丰登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