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斯年从镇上回来时日头已经偏西。
他将买来的饴糖和炊饼分给眼巴巴望着的两个孩子,又将纸笔交给李树保管,便一刻不停地扛起角落里那把小锄头去了属于李家的那块贫瘠旱地。
李山似乎在春日里弄到些番薯秧苗胡乱种下了,如今看来半死不活。
楚斯年挽起袖子,清理杂草重新松土,将那些尚存生机的秧苗小心扶正又仔细浇了水。
待到忙完这些,天边只剩最后一抹晚霞,他已是满身尘土,汗湿重衣。
回到家中,哄着因为得了新衣和零嘴而兴奋不已的两个孩子睡下后,楚斯年只觉得浑身黏腻不堪。
夏日夜晚并不寒凉,他索性在灶上烧了一大锅热水,提着木桶和水瓢,走到院子角落一处较为隐蔽靠近篱笆墙的地方。
月光不算明亮却足以视物。
他褪下那身沾满泥汗的粗布上衣,露出略显单薄却线条流畅的上身。
长期不见日光的肌肤在朦胧月色下白得晃眼,肩胛骨的形状清晰可见,腰肢纤细而柔韧。
他舀起微烫的水从肩头缓缓淋下,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疲惫,带走汗渍与尘土,带来一阵舒爽的松弛。
水珠顺着发梢滑过精致的锁骨,沿着脊线蜿蜒而下,没入依旧穿着裤子的腰际。
他微微仰头,闭上眼,感受着夜风的轻抚与水流的暖意。
与此同时通往李家小院的崎岖山路上,谢应危正憋着一肚子火气,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六麻子小跑着才能跟上。
“卖了!她居然全卖了!”
谢应危咬牙切齿,手里还揪着路边的野草。
“军师挑的布料多好!颜色素净,料子软和!她居然一转手就卖给了裁缝铺!这是什么意思?看不上我送的东西?还是……还是讨厌我?”
他越想越觉得是后者,心头像是被塞了一团湿棉花又闷又堵。
在寨子里念叨了一下午,坐立不安,吴秀才实在看不下去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才让机灵又嘴严的六麻子陪他下山。
“去问问清楚,也好让大当家死了这条心,或者加把劲。”
吴秀才的原话是这么说的。
六麻子在一旁陪着小心:“大当家,您消消气,许是……许是李家娘子急着用钱呢?我看她不是还买了纸笔和零嘴回去吗?定是为了那两个孩子。”
“那也不能全卖了啊!”
谢应危声音拔高又猛地压低,像是怕被谁听见。
“哪怕……哪怕留一块自己做件新衣裳呢?”
他想象着楚斯年穿上那匹月白色细麻布衣裙的模样,定然比画上的仙子还好看。
可这美好的想象更衬得现实无比残酷,人家连一块布头都没给自己留!
他憋了一肚子的疑问和委屈,还有几分不被领情的恼怒,打定主意今晚非要问个明白不可。
两人借着月光熟门熟路地摸到李家小院外,正准备找个合适的地方翻墙。
谢应危还在纠结用什么方式出场显得自己比较“文化”而不突兀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院子角落,整个人瞬间僵成了木桩子。
月光、水汽、朦胧的光晕……以及光影中心那个正在沐浴的身影。
楚斯年背对着他们的方向,上身未着寸缕,湿透的粉白长发黏在光滑的脊背和颈侧。
水珠沿着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肌肤滚落,划过纤细却不显孱弱的腰肢曲线。
他侧头抬手正将一瓢水从肩头淋下,手臂抬起时牵动着肩胛骨,形成一幅极其优美又冲击力极强的画面。
谢应危的大脑“嗡”地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之前所有的怒火、委屈、疑问,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脸颊、耳朵、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爆红,热得能烙饼。
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把将旁边同样看直了眼的六麻子狠狠拽到身边,用自己那只手死死捂住六麻子的眼睛。
“不许看!”
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凶狠,心跳如擂鼓震得自己耳膜发疼。
六麻子被他捂得差点喘不过气,挣扎着呜呜两声,心里叫屈:
大当家您自己也看了啊!而且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谢应危哪里顾得上六麻子,他自己也根本不敢再看第二眼。
他猛地转过身,用自己宽阔的背脊死死挡住六麻子可能偷窥的视线,面红耳赤地面对着黑漆漆的树林,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她……她怎么能在院子里……沐浴?!虽然……虽然这院子还算隐蔽,可……可这也太……!
谢应危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他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往头上涌,心跳快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惊鸿一瞥的画面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
完了完了完了!
他非但没能以“文化”的方式出现,反而撞见了人家沐浴!
这要是被发现了,他岂不是成了登徒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大……大当家……”
六麻子好不容易扒开一点指缝,小声提醒。
“咱……咱还问吗?”
“问个屁!”
谢应危低骂。
“今天这事你敢说出去半个字,老子断你一年的夜宵!不!三年!”
六麻子吓得一哆嗦,连连保证:
“不说!绝对不说!我六麻子今天就是瞎了!啥也没看见!”
谢应危心乱如麻,哪里还有半分兴师问罪的心思,只感觉晕乎乎的天旋地转。
他听着身后隐约传来的令他心跳失序的水声,只觉得再多待一刻都是煎熬。
他一把揪住六麻子的后衣领,像是拎小鸡一样,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踉跄地消失在来时的那片黑暗中。
而院子里对此一无所知的楚斯年冲净了身上的疲惫,只觉得通体舒泰。
用干净的布巾擦干身子,换上里衣,神情平静地回了屋。
丝毫不知自己无意间已让某个山匪头子经历了一场怎样天翻地覆的心灵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