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寨内。
谢应危正对着一方摊开的宣纸苦思冥想,纸上墨迹斑驳,写着几句前言不搭后语平仄全无的“诗句”。
他时而蹙眉时而摇头晃脑,完全沉浸在自己附庸风雅的创作中,连军师吴秀才何时进来的都未察觉。
“大当家。”
吴秀才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几分无奈。
谢应危被打断有些不悦,但一见是军师立刻又来了精神,献宝似的拿起那张纸:
“军师你来得正好!快听听我新作的诗,咳咳咳——
‘月下佳人似玉雕,奈何布料全卖掉……’后面……后面还没想好,你觉得咋样?是不是颇有书生气息?”
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吴秀才,浑然不觉自己念出的句子有多么不伦不类。
吴秀才嘴角抽搐了一下,强忍着把那张纸抢过来撕掉的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中一卷写满字的纸双手呈上,面色严肃:
“大当家,请您先看看这个。”
“什么东西?”
谢应危随手接过,展开一看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满纸之乎者也,典故堆砌,看得他头晕眼花。
“这文绉绉的写的什么狗屁玩意儿?”
“是战书。”
吴秀才沉声道,山羊胡都因严肃而微微翘起。
大当家一直想当文化人,说话还如此粗鄙,实在是不堪入耳。
“寨中几位头领联名所上,他们认为大当家您近日沉溺私情,荒怠寨务,举止有失首领风范。
依寨规,若弟兄们认为大当家不堪其位可发起挑战,胜者继任。”
谢应危拿着那张战书的手顿住了。
他抬起头,脸上那点因作诗而起的兴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自从他继任,还是第一次被人下战书。
他嗤笑一声,将那卷写满华丽辞藻的战书随手丢在桌上,不以为意。
“老子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谁起的头?老季?还是那几个闲的没事干的?”
他语气带着浓浓的不屑,目光扫过吴秀才。
“是几位头领共同的意思。”
吴秀才避而不答,只是强调。
“大当家,您近日所为确实有欠考量。身为首领当以寨务为重,岂能终日为儿女私情所困,甚至……甚至……”
他有些难以启齿,难道要说大当家您偷看人家洗澡看得魂都没了吗?
谢应危不耐烦地打断他:“少跟老子掉书袋!这战书是你写的吧?满篇废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识字,念给我听。”
吴秀才被他噎得脸色发青,只得拿起战书,硬着头皮念道:
“夫首领者,当威仪棣棣,明德慎罚。而今观大当家,沉湎私欲,德行有亏,犹似卫灵公之宠弥子瑕,汉成帝之溺赵飞燕……”
“停停停!”
谢应危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什么公什么燕,他半个字都没听懂,一股文绉绉的酸腐气。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厅内投下压迫感的阴影。
他不再看战书也无心再追问细节,径直走到墙边一把取下悬挂其上的九环刀。
沉重的刀身被他单手提起,刀环相撞发出冰冷清脆的声响。
“挑战是吧?”
谢应危转过身,脸上那点因楚斯年而起的扭捏和恍惚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山匪头子的悍野与锐利,眼神如刀锋般扫过吴秀才。
“告诉那群小崽子,不用等什么吉时了。现在,立刻,演武场见真章。老子倒要看看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他拎着刀大步流星地朝聚义厅外走去,步伐稳健,气势凛然。
夏日演武场日头正毒,晒得地面发烫。
飞云寨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和看热闹的小弟们围了一圈。
谢应危扫了一眼,嗤笑道:“阵仗不小啊。”
他将九环刀往身前一拄,刀尖轻点地面,环佩叮当,语气狂得没边:
“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老子赶时间。”
站在他对面的季骁,看着谢应危那副虽然笑着却眼底冰寒的模样,心里先打了个突,小腿肚子有点转筋。
他硬着头皮喊道:“大哥!咱们……咱们不比刀!”
周围众人也纷纷附和。
谁不知道谢应危的刀法?
那是前任寨主手把手教出来,又在无数次血战中淬炼出的真本事。
自他接任大当家,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刀法和狠辣果决的手段,带着飞云寨吞并周边大小山头,才打下了如今这片说一不二的基业。
跟他比刀纯属找不自在。
“行啊,不比武器那就比拳脚功夫。”
谢应危浑不在意,仿佛早有所料。
他随手将沉重的九环刀往旁边一抛,六麻子吓得哎呦一声手忙脚乱地接住,差点被重量带个跟头。
谢应危看也没看,直接动手扯开身上那件碍事的粗布外衫随手丢在地上。
日光毫无遮拦地照在他身上。
男人身形极高,骨架宽阔,猿臂蜂腰,每一寸肌肉都贲张着力量感,却又并非过分虬结,流畅的线条下蕴藏着爆炸性的能量。
古铜色的肌肤在烈日下泛着光泽,肌理紧实。
他上身只缠着几圈用于保护和支撑的白色绷带,绷带边缘隐约可见几处因日常严苛锻炼留下的青紫淤痕,更添几分悍野。
浓密的黑发用一根布绳高高束成马尾,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鬓边还编了几条细小的发辫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带着几分不羁。
他活动了一下脖颈和手腕,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嘴角勾起一抹混合着轻蔑与兴味的笑,野性难驯的目光落在季骁身上,带着茧子的食指朝他懒洋洋地勾了勾。
季骁被他这眼神和动作激得血往头上涌,低吼一声,脚下发力猛地冲了过去,拳头带着风声直击谢应危面门。
谢应危不闪不避,直到拳头快到眼前才迅如闪电般侧身,左手精准地格开季骁的手腕,右手成拳,一记短促有力的直击正中季骁腹部。
“呃!”
季骁闷哼一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整个人像只虾米一样弯下腰,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谢应危甚至没多看他一眼,手臂一展抓住季骁的后衣领,顺势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
“砰!”
一声闷响,尘土飞扬。
季骁四仰八叉地被砸在地上,捂着肚子半天没爬起来。
“大哥……你、你特么的下手这么狠……”
谢应危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嘴角那抹笑弧更深了些,兴奋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眼神闪烁的头领和小弟们:
“愣着干什么?不是要挑战吗?一起上吧,省得老子一个个收拾,麻烦。”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谁发了一声喊,七八个人同时扑了上来拳脚相加,试图以人多取胜。
然而谢应危如同游走在狼群中的猛虎。
他步法灵动,身形在人群中穿梭,每一次出手都精准狠辣。
格挡、擒拿、肘击、膝撞……
动作流畅而高效,没有丝毫多余的花哨。
骨头碰撞的闷响和吃痛的闷哼声不绝于耳。
不过片刻功夫地上就横七竖八躺倒了一片,一个个鼻青脸肿,呻吟不止。
最后两人被谢应危一手一个揪住衣领,对撞了一下脑袋,眼冒金星地软倒在地叠在人堆最上面。
谢应危甩了甩手腕,呼吸甚至都没乱多少。
他踩着满地“哎呦”惨叫的手下,走到人堆旁边,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最上面那位的屁股,声音带着戏谑:
“就这点本事也想篡位?再练个十年八年吧。”
他从目瞪口呆的六麻子手里拿回自己的九环刀,随意扛在肩上,看向一旁始终沉默观战的吴秀才。
“军师。”
谢应危语气轻松,仿佛刚才只是热了个身。
“看来寨子里弟兄们这身子骨是越来越不中用了。从明日起,所有人加练!操练强度翻倍!什么时候能接住老子三拳两脚,什么时候再谈别的!”
在一片绝望的哀嚎和求饶声中,谢应危满意地掂了掂肩上的刀,迎着刺目的日光大步离开演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