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寨。
一间临时收拾出来的还算干净的房间内。
楚斯年正泡在一个半旧的木制浴盆里,温热的水汽氤氲上升。
他掬起一捧水淋在肩头,水珠顺着白皙光滑的肌肤滑落。
粉白色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脑后,几缕黏在颈侧更衬得肌肤如玉。
他微微仰头,闭上眼,感受着热水驱散方才那一番折腾带来的疲惫与不适。
衣袍上的泥污实在让他难以忍受,这才向看守的山匪提出了沐浴的要求。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有些粗鲁地推开。
谢应危皱着眉头走了进来。
他刚才练完刀以缓解“相思之苦”,季骁就鬼鬼祟祟地来找他,支支吾吾,眼神闪烁,说什么“准备了惊喜”、“就在房里”,问具体是什么又不说,实在是惹人心烦。
他不知道季骁又在搞什么名堂,索性自己过来看看——
然后,他的脚步顿住。
氤氲的水汽中,那个他朝思暮想的身影正背对着他泡在浴盆里。
光滑的脊背,纤细的颈项,湿透的粉白长发……
这一幕与他记忆中月下惊心动魄的画面重叠,却又因水汽的朦胧而显得更加不真实。
谢应危的大脑瞬间宕机。
仙子怎么会在这里?!季骁说的“惊喜”就是这个?!
短暂的震惊之后是滔天的怒火和极度的慌乱。
他在心里把季骁骂了个狗血淋头。
混账东西!他还没准备好!
计划中的初次正式见面应该是充满诗情画意的!
比如在烟波浩渺的河上,天降细雨,他风度翩翩地将伞递给仙子,然后……
此处省略他偷看话本学来的八百种才子佳人桥段。
总之绝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训练完一身臭汗像个莽夫一样闯进来,撞见人家沐浴!
这这这……这成何体统!岂不是坐实了他是个好色之徒?!
虽然他确实偷看过……
谢应危脸涨得通红,心跳如擂鼓,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转身就想跑。
然而,他用力一拉门——纹丝不动!门外似乎被什么东西从外面顶住了!
“季骁!你们这群王八蛋!给老子开门!”
谢应危气得骂人,用力拍打着门板,外面却传来一阵压抑的窃笑声。
完了!被算计了!
谢应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背对着浴盆手忙脚乱地解释:
“姑……姑娘!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是季骁那个杀千刀的把我骗来的!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我……我这就想办法出去!你千万别误会!我谢应危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知道礼义廉耻,绝不做那等趁人之危的龌龊事!我……”
他语无伦次,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楚斯年平静无波的声音,带着水汽特有的湿润感:
“你,过来。”
谢应危身体一僵,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不不!这不好!男女授受不亲!我……”
“过来。”
楚斯年的声音加重了些。
谢应危纠结得肠子都快打结了。
仙子让他过去……他怎么能违背仙子的意愿?可是这于礼不合啊!
他最终还是屈服了,僵硬地一步步倒退着往浴盆方向挪去,嘴里还在念叨:
“姑……姑娘,你是不是……是不是没衣服穿?我……我这就让他们给你送进来……”
他话音未落,忽然一只带着水汽、微凉却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谢应危吓得浑身一激灵差点原地跳起来。
然后他感觉到那只手牵引着他的手掌,坚定地按在了胸膛上。
指尖传来的触感清晰无比——紧实、平滑,带着沐浴后温热的体温,却唯独没有半分想象中的绵软。
谢应危的大脑再次宕机。
这触感……怎么……怎么好像有点不对呢?
像是为了确认一般,指尖收拢在那片光洁的皮肤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真的是平的。
一丝一毫属于女性的柔软起伏都没有。
谢应危:“……”
不太对。
他触电般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烫到一样。
那张平日里充满悍野气息的脸此刻血色尽褪,写满了巨大的震惊和茫然。
半晌才如同生锈的机械般,一点一点扭过了头。
映入眼帘的是楚斯年那张沾着水珠清丽绝伦,却在此刻写满了无语的脸。
那双浅色的眼眸正平静地,甚至带着点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四目相对。
空气死一般寂静。
谢应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
季骁从屋里出来时,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光,屋里隐约传来楚斯年与其他山匪温和的交谈声,间或夹杂着几声低笑,气氛显然十分融洽。
他搓着手几步蹿到院中那棵果树下,对着抱臂靠在树干上、脸色黑如锅底一言不发的谢应危啧啧称奇:
“大哥!这位楚公子可真是位妙人儿!”
谢应危眼皮都没抬一下,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季骁浑然不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继续眉飞色舞地描述:
“你是没看见!被咱们请上山,人家一点儿不慌也不生气,这份气度!诶!刚才在里面说话,我仔细瞧了瞧,嚯——那皮肤真叫一个白!”
他夸张地比划着。
“跟咱们这些风吹日晒的糙老爷们儿完全不一样,白得……白得都晃眼!好像还会发光似的!
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很清淡的香味儿,说不出来是啥味道,反正挺好闻绝不是脂粉气!”
他咂咂嘴,又补充道:
“而且人家说话那叫一个有条有理,引经据典的,虽然我听不太懂但感觉就是有学问!是真正肚子里有墨水的读书人!诶,大哥,你瞪我干啥?”
他终于注意到谢应危难看的脸色,故意凑近了些挤眉弄眼:
“我可没说你啊,你真的不进去跟楚公子聊聊?说不定还能请教几个字呢!”
“不去!”
谢应危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闷沉。
他现在总算明白,之前季骁去找他时那副欲言又止、嘴角抽搐、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笑出来的诡异表情是怎么回事了。
他单相思了那么久,日夜惦念觉得哪哪儿都好的“仙子”,竟然是个和他一样的男子!
虽说这世道男子与男子成婚也不算惊世骇俗,可他谢应危活到这个岁数,喜欢的向来都是腰肢纤细,声音柔美的姑娘家,从未考虑过男子啊!
怪不得那些他精挑细选的布料,那件他以为很合适的女装,对方转手就卖了……
原来是根本用不上!
这认知如同当头一棒砸得他晕头转向,心里五味杂陈到现在都缓不过来。
季骁看着他这副备受打击又倔强着不肯承认的模样,贱兮兮地又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用气声道:
“大哥,要我说啊,就算……就算你真转了性子喜欢男人了,人家楚公子那般品貌那般才情,也未必能瞧得上你啊……”
这话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滚蛋!季骁你找抽是不是?”
谢应危猛地抬头,额角青筋暴起,抬脚就狠狠踹在季骁的屁股上,力道之大让季骁“嗷”一嗓子蹿出去老远。
“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
谢应危怒气冲冲地吼道,仿佛要把所有的憋闷和尴尬都发泄出来。
“赶紧的!安排人!送楚公子回丰登庄!立刻!马上!”
吼完,他不再看揉着屁股龇牙咧嘴的季骁,抱着自己那柄九环刀,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大步流星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