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下的丰登庄,早已被狂暴的雨幕吞噬。
李家那间本就摇摇欲坠的土坯房,在如此天威面前更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屋内气氛紧张而有序。
楚斯年早已将所剩不多的粮食和那套珍贵的纸笔搬到了土炕上唯一干燥的角落。
李小草挽着过长的袖子,正用一个破旧的木盆奋力地将从屋顶缝隙和墙角渗进来的雨水舀起,再吃力地端到门口泼出去。
小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溅上的雨水,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李树则拿着家里唯一那把有些锈迹的小锄头,在靠近墙壁的泥地上快速地挖掘着浅浅的沟渠。
他动作麻利将汇聚的雨水引导向门槛方向,又在门槛下方小心翼翼地挖出几个小坑和缝隙,让屋内的积水得以缓慢地排向屋外。
而最危险的工作在屋顶。
楚斯年只穿着一身早已湿透紧贴在身的单薄粗布衣,艰难地攀在茅草屋顶上。
狂风卷着暴雨劈头盖脸地砸向他,几乎让他睁不开眼,长发被雨水浸透,凌乱地贴在脸颊和颈侧,冰冷刺骨。
他一只手死死抓住一根还算牢固的椽子,另一只手不断地将提前备好的新的茅草团用力塞进正不断往里灌水的缝隙。
他的手指因为寒冷和用力而僵硬发白,身体在湿滑倾斜的屋顶上微微颤抖。
视野里一片模糊,只有无尽的雨和黑暗中房屋模糊的轮廓。
就在他试图挪动脚步去填补另一处较大的漏洞时,脚下猛地一滑。
他踩中了一处被雨水泡软,内部已然腐朽的椽木!
“咔嚓!”
轻微的断裂声在风雨中几乎微不可闻,但脚下的塌陷感却无比清晰。
楚斯年心中一惊,身体瞬间失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从倾斜的屋顶上向后摔落!
冰冷的雨水裹挟着失重感扑面而来,他甚至能听到下方李小草惊恐的尖叫声。
完了……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准备迎接撞击地面的剧痛。
然而预想中的坚硬地面并未到来。
他落入一个同样湿透却异常宽阔坚实的怀抱里。
怀抱带着山野般粗粝的气息,以及一路疾奔而来的滚烫体温,与他浑身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一同重重地摔倒在屋外泥泞不堪的地面上,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
楚斯年被撞得闷哼一声,愕然睁开眼。
雨幕中,一张带着水痕和些许泥点的脸近在咫尺。
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野气或窘迫的黑亮眼眸,此刻正焦急万分地紧盯着他。
是谢应危?!
楚斯年浅色的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收缩,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怎么会在这里?
谢应危也顾不上摔得生疼的后背,见楚斯年睁眼似乎并无大碍,这才猛地松了口气。
随即他像是被烫到一般慌忙松开环住楚斯年的手臂。
又立刻想起对方浑身湿透冰冷,二话不说直接打横将人抱起,一脚踹开虚掩的屋门,冲进虽然简陋却暂时能遮挡部分风雨的屋内。
“先……先生!”
李小草和李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谢应危将楚斯年小心地放在土炕边沿,触手一片冰凉。
他眉头紧锁,迅速从柜子里找了件干燥的外衫,不由分说地披在楚斯年瑟瑟发抖的肩上,将他整个人紧紧裹住。
“待着别动!我去修。”
谢应危的声音带着急促,说完他转身冲入屋外的暴雨之中,甚至没给楚斯年任何开口的机会。
楚斯年怔怔地坐在炕沿,冰冷的身体似乎因这一点点暖意而微微回温。
他抬起头,透过破旧的门框,能看到谢应危高大悍野的身影已然利落地攀上了屋顶。
暴雨依旧倾盆,狂风试图将他掀翻,他却如同磐石般稳定,动作迅捷而有力,比楚斯年熟练得多地填补着漏洞。
雨水顺着他肌肉贲张的脊背和手臂哗哗流淌,古铜色的肌肤在暗夜中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那样悍野,那样不拘小节,甚至带着几分匪气。
楚斯年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谢应危的背影,原本因寒冷和惊吓而略显苍白的脸色逐渐平复。
屋外暴雨如注,狂风呼啸,但此刻他耳中却仿佛只能听到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以及屋顶上沉稳而有力的动静。
浅色的眼眸中最初的震惊与茫然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渐渐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冰雪消融般的变化。
眼底惯常的清冷疏离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暖意浸润,一点点软化。
那些在不同世界,不同身份下相遇相知相守的画面,如同破碎的琉璃,在这一刻,被眼前这暴雨中悍野而专注的身影一点点拼凑起来。
果然,无论轮回多少次,身份如何变幻。
他还是那个谢应危。
“我的……谢应危。”
楚斯年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