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医疗舱内，仪器单调的嘀嗒声与深潜航行的低沉嗡鸣构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林烨躺在病床上，全身被绷带和医疗凝胶包裹，只露出一只布满血丝、视线模糊的右眼。
规则的创伤如附骨之疽，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脉络深处灼烧般的剧痛。
高文的芯片已送出，生死未卜的阿哲、昏迷的苏婉、崩塌的世界……这些念头如同旋转的刀片，在他残存的意识中搅动。
然而，他连一秒钟沉溺于情绪的时间都没有。
“指挥官。”林烨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压过了仪器的噪音。“墨菲斯的广播……是向全球宣战。基金会和理事会现在自身难保。我们有多少时间？”
站在床边的“遗产守护者”潜艇指挥官——代号“信天翁”——面容冷峻如礁石。他看了一眼手中终端上疯狂刷新的全球警报，沉声道：“自广播发布后七分钟，全球超过二十个主要城市同时爆发大规模规则污染事件。纽约、巴黎、东京、上海、莫斯科……奇点的力量不再局限于锚点，开始以难以理解的方式侵蚀现实。基金会已宣布全球进入最高级别戒严，但通讯显示其指挥系统正在崩溃。理事会……内部爆发严重冲突，有未经证实的消息称，其总部发生交火。”
他顿了一下，调出一幅加密的卫星合成图。图像上，代表七大奇点的七个巨大、不断脉动的猩红光斑，如同星球表面的毒疮，亮度正在同步、急剧攀升！
光斑之间，无数扭曲的能量连接线疯狂闪烁，构成一张笼罩全球的、不祥的网络。网络中心，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状暗影，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旋转、扩大。
“‘归墟协议’最终阶段已启动，倒计时24小时。这不是预测，是正在进行的事实。”信天翁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但眼神深处压抑着风暴。“凯瑟琳长官的‘方舟’最后已知位置，在太平洋马绍尔海沟附近，距离我们当前坐标约两千海里。但十五分钟前，我们截获了基金会第七舰队的加密调动指令，以及……建造师‘毁灭派’特有的规则波长信号。至少三艘基金会主力舰，和三台‘规则拆解巨像’，正在向该区域集结。他们的目标，很可能是‘方舟’。”
“‘方舟’是‘补天计划’的核心数据库和最后的移动指挥节点，也是目前唯一可能整合残存抵抗力量的关键。”林烨闭上眼睛，用残存的规则感知去“触摸”卡夫拉传承的“编织图谱”，试图在剧痛中寻找一丝清明。“我们必须去。芯片的破解需要‘方舟’的主机，阿哲和苏婉的线索可能也在那里，而且……”他睁开眼，“我们需要一艘船，一艘能穿过即将彻底混乱的海洋、前往‘初始之城’的船。”
“‘方舟’自身就具备强大的潜航和规则规避能力，是目前最合适的平台。”信天翁认可了这一点，但眉头紧锁。“但以我们一艘潜航器的力量，面对那样的围攻，无异于自杀。我们需要支援。”
“高文局长的名单……”林烨看向指挥官。
“芯片的加密数据包已发出，但尚未收到凯瑟琳长官或任何可信节点的破解确认回复。我们无法主动联系名单上的人，那会暴露他们。”信天翁摇头。
就在这时，医疗舱的通讯面板突然亮起刺目的红光，一个被多重加密、但标记为最高优先级的通讯请求强行切入！
“是‘方舟’的紧急跳跃频段！但信号极不稳定，受到强烈干扰！”通讯兵的声音从扬声器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接进来！”信天翁立刻命令。
滋啦——！杂乱的电流噪音和规则干扰声中，一个断断续续、夹杂着剧烈喘息和爆炸背景音的女声响起：
“这里是……‘方舟’……凯瑟琳……我们被……基金会第七舰队……和建造师巨像……包围……坐标……已发送……损失……超过……百分之六十……坚持不了……太久……”
是凯瑟琳！她的声音嘶哑，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竭力维持的镇定。
“凯瑟琳长官！这里是‘遗产守护者’！林烨在我们船上！高文局长的芯片已送出，但需要破解！坚持住，我们正在赶来！”信天翁急道。
“林烨……活着……太好了……”凯瑟琳的声音似乎振奋了一瞬，但随即被更剧烈的爆炸声打断！“听着……没时间了……名单……芯片密码……是……高文的血型代码……倒序……加上……他女儿……生日……缩写……重复……血型代码倒序……女儿生日……”
通讯信号疯狂闪烁，几乎要被彻底淹没。
“凯瑟琳！坐标！你的具体坐标！”信天翁吼道。
“坐标……已附在信号中……但干扰太强……可能……不准确……‘方舟’……准备……紧急跃迁……尝试……突围……如果……失败……寻找……备用数据库……坐标在……”凯瑟琳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决绝，“林烨！记住！初始之城……需要……七块碎片……三个节点……墨菲斯已控制……两个节点……四块……碎片……阻止他……必须……阻止……”
轰——！！！
通讯在一声震耳欲聋的、仿佛金属结构被彻底撕裂的巨响中，戛然而止！只剩下刺耳的忙音。
医疗舱内一片死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潜艇全速航行时轮机负荷加重的嗡鸣。
“信号中断。最后接收到的坐标……误差半径可能超过五十海里。”通讯兵的声音低沉。
“破解密码！”信天翁对旁边的技术人员下令，“用凯瑟琳提供的线索，尝试破解芯片数据包！”
技术人员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将凯瑟琳提供的零碎密码信息输入。几秒钟后，屏幕上弹出一个进度条，开始缓慢读取芯片中的加密数据。
“成功了！密码有效！正在解密名单数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屏幕上。进度条走到尽头，一份简洁但致命的名单弹了出来。三十七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跟着详细的职务、隐藏身份、紧急联络方式和最后的已知状态标记。其中三个名字被特别高亮——理事会常任理事！
“立刻尝试通过名单上的紧急保密线路，联系所有还能联系上的人！告知当前情况，请求向太平洋‘方舟’最后坐标区域提供一切可能的支援！同时，警告他们，激进派可能已掌握部分名单，注意安全！”信天翁语速极快地下令。
命令被迅速执行。然而，反馈令人心沉。三十七个联络请求，大部分无法接通或立刻被销毁。只有七个得到了简短、混乱的回应。从这些破碎的信息中，拼凑出一幅更可怕的图景：
理事会总部确实爆发了激烈内讧，“隐秘修缮派”的起义被激进派和突然介入的基金会武装联手镇压，损失惨重。
至少十一名名单上的成员确认死亡或被捕。全球各地的基金会分支机构也陷入不同程度的混乱，部分被奇点力量侵蚀，部分被激进派控制，仍在抵抗的力量各自为战，通讯断绝。
“方舟”所在海域，已被基金会和建造师的力量彻底封锁，成为死亡禁区。
“指挥官，我们收到一段来自‘方舟’备用紧急信标的自动信号，信号源就在我们航向前方约一百海里处，深度……极深，接近海沟边缘。信号很弱，但似乎是……坠落信标。”声呐员突然报告。
坠毁？林烨的心猛地一沉。凯瑟琳最后尝试了紧急跃迁，但显然失败了？
“调整航向，全速前往信号源！启动最高级别隐形模式，被动声呐侦听，避免主动探测！”信天翁没有丝毫犹豫。
潜艇如同深海中的幽灵，无声地加速，朝着那微弱的、可能代表最终希望或最终绝望的信号源潜去。
一小时后，他们抵达了信号区域。
透过舷窗和外部摄像头传回的影像，是一片地狱般的海底景象。
这里似乎是海沟边缘一片陡峭的斜坡。巨大的、扭曲的、燃烧后又被海水瞬间冷却的金属残骸散落得到处都是，有些深深嵌入岩壁，有些半埋在泥沙中。
残骸上依稀可见“方舟”那独特的流线型设计和部分涂装。更远处，海水中悬浮着无数细小的碎片、油污、以及……一些难以辨认的、缓慢沉浮的物体。
“方舟”的残骸。它没能成功跃迁，而是在此地被击中、撕裂、最终坠毁。
“生命信号扫描……无结果。规则残留探测……高度混乱，带有强烈的‘拆解’规则污染。检测到多个大型热源和规则波动源，分布在残骸区周围……是基金会战舰和建造师巨像！它们正在残骸中搜索！”侦查员的声调带着压抑的惊骇。
屏幕上，几个巨大的、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阴影，在深海探照灯的照耀下，如同觅食的巨兽，在“方舟”的残骸间缓缓移动。那是三艘基金会最新型的“深渊猎手”级攻击核潜艇，以及三个更加庞大、结构怪异、不断发出低沉规则嗡鸣的、如同巨型多足机甲般的黑影——建造师“毁灭派”的“规则拆解巨像”！
它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用粗大的机械臂翻搅残骸，用扫描光束仔细探查每一块较大的碎片。
“它们在找‘方舟’的核心数据库，或者……幸存者。”信天翁的声音冰冷，“凯瑟琳长官可能还活着，躲在残骸的某个安全屋里。也可能……”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在这样恐怖的围攻和坠毁中，生存几率微乎其微。
“指挥官，我们怎么办？敌方力量太强，我们一艘潜航器……”副官的声音带着绝望。
信天翁看着屏幕上的敌人，又看向医疗舱方向，仿佛能穿透舱壁看到里面重伤的林烨。他沉默了几秒，眼中闪过挣扎，但最终被决绝取代。
“‘方舟’必须救。凯瑟琳长官必须救。数据库必须拿到。”他一字一顿，“我们没有退路。启动‘海神之怒’协议。”
“指挥官！那会暴露我们，而且只有一次机会！”副官惊道。
“执行命令。”信天翁不容置疑，“调整航向，潜入残骸区下方海沟裂缝，利用地形掩护。林烨，”他转向通讯器，“你听到了。我们会制造混乱，吸引敌方注意力。你需要潜入一艘基金会战舰，从内部破坏其动力核心，引发连锁反应。这是唯一的机会，在他们彻底拆解‘方舟’之前。”
医疗舱内，林烨挣扎着，在医护兵的帮助下坐起。全身的伤口都在抗议，规则的剧痛几乎让他晕厥。但他深吸一口气，将卡夫拉传承的“编织图谱”在心中默念，用那微弱的、对规则的“理解”和“引导”能力，强行压下最剧烈的痛苦，榨取出一丝行动的力气。
“给我……装备。和战舰结构图。”他嘶哑地说。
“我们会给你一套基础水下潜行装备，和一把高频振动切割刃。战舰结构图已传输至你的护目镜显示模块。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进入战舰后，你的规则波动会被探测到，必须速战速决。”
信天翁快速交代，“我们会用‘海神之怒’制造一场人工海底震荡和规则乱流，干扰敌方传感器和巨像的行动，为你创造大约三分钟的窗口期。三分钟后，无论成败，我们必须撤离。”
“明白。”林烨点头。他看向舷窗外那片黑暗的、被敌人探照灯割裂的深海，和其中沉默的、破碎的“方舟”残骸。
凯瑟琳可能还活着。阿哲和苏婉的希望可能还在里面。高文用命换来的名单，需要“方舟”的力量去整合。
没有选择。
几分钟后，林烨被送入一艘小型、流线型的单人潜航器——“梭鱼”。它几乎没有武装，但机动性极佳，外壳涂有吸波和规则干扰涂层。他穿着贴身的抗压潜行服，腰间挂着振动刃，护目镜上显示着目标战舰的剖面图和信天翁标记出的、最脆弱的动力舱位置。
“梭鱼”从“遗产守护者”腹部的发射管无声滑出，融入深海的黑暗，朝着上方那片被灯光和死亡笼罩的残骸区悄无声息地游去。
在他身后，“遗产守护者”开始缓缓下沉，潜入更深的海沟裂缝，舰首下方，一个复杂的、多管发射装置从装甲下探出，开始充能，发出低沉而不祥的嗡鸣。
“海神之怒”——一种利用地热和高压，瞬间释放模拟海底地震和规则冲击的特种武器。威力巨大，但使用后会彻底暴露自身位置，且需要极长的充能和冷却时间，是一次性的赌博。
林烨操控着“梭鱼”，如同一条真正的深海猎食者，在巨大的残骸阴影和敌人扫过的探照灯光柱间穿梭。他必须避开那些缓缓游弋的、如同深海巨怪般的“规则拆解巨像”，它们的感知范围极大，对规则波动异常敏感。
近了。更近了。他能清晰地看到那艘最近的基金会“深渊猎手”级潜艇庞大的、布满武器发射口的钢铁身躯，以及其腹部那个为深潜作业和对接预留的、此刻敞开的维护舱门。舱门内灯光通明，可以看到几名穿着潜水服、携带工具的人员正在进进出出，显然在忙碌地搜索或打捞。
就是那里。入口。
林烨将“梭鱼”的动力降到最低，借助一块漂浮的残骸作为掩体，缓缓靠近。他必须在敌人察觉前，潜入那敞开的舱门。
就在这时——
嗡——！！！
下方海沟深处，传来一声沉闷到极致的、仿佛地心裂开的巨响！紧接着，整个海底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搅动！狂暴的水流瞬间形成无数混乱的漩涡！肉眼可见的、灰白色的规则乱流如同海啸般从海沟裂缝中喷涌而出，席卷向上方的残骸区和所有舰船！
“海神之怒”启动了！
三艘基金会潜艇和三个“规则拆解巨像”的探照灯光瞬间剧烈摇晃、明灭不定！
刺耳的警报在各舰内部响起！剧烈的震荡让所有舰船和巨像都失去了平衡，动作变形！
尤其是那些巨像，它们对规则环境更加敏感，在狂暴的乱流中，体表闪烁的符文疯狂明灭，动作出现了明显的迟滞和混乱！
就是现在！
林烨猛地将“梭鱼”的动力推到极限，如同离弦之箭，从残骸后射出，直冲那艘“深渊猎手”腹部敞开的维护舱门！混乱的水流和震荡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一名刚刚从舱门游出的基金会潜水员看到了急速冲来的“梭鱼”，惊骇地想要举起武器，但被一道横扫而来的规则乱流冲得失去平衡！
“梭鱼”擦着那名潜水员的身边冲过，一头扎进了灯光通明的维护舱！
剧烈的撞击让林烨在狭小的座舱内猛地前冲，头盔狠狠撞在控制面板上，眼前一黑，血腥味在嘴里弥漫。但他咬牙稳住，迅速打开舱盖，翻身滚出。
舱内一片混乱。灯光闪烁，警报嘶鸣，几名舰员被刚才的冲击和持续的震荡摔倒在地，正在挣扎爬起。他们看到从“梭鱼”中冲出的、穿着陌生潜行服的林烨，都愣住了。
林烨没有给他们反应时间。他拔出腰间的振动刃，拇指按下开关，刃身瞬间发出高频震颤的蜂鸣，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
他鬼魅般前冲，振动刃划过两名最近舰员的咽喉，鲜血在失重的水中喷涌成诡异的雾状！
同时，他左手按在舱壁上，按照“编织图谱”的感知，将一丝微弱但精准的规则扰动，顺着舰体结构，导向最近的几个监控探头和内部通讯节点。
啪啪啪！监控探头接连爆出火花！内部通讯频道传来刺耳的噪音！
“敌袭！维护舱！有入侵者！”终于有舰员反应过来，嘶声大喊，举起手中的水下冲锋枪！
林烨已闪身躲入一堆设备箱后，子弹打在箱体和舱壁上，留下深深的凹痕。他喘息着，护目镜上的结构图显示，动力舱就在这层甲板后方，距离大约五十米，需要穿过两道密封门。
时间，还有两分半。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和全身的叫嚣的痛楚，再次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