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笛声远去,恢复寂静。昏黄的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沈星河的视线死死锁在那块被血浸染的白色布料上,只剩下沉甸甸的后怕。他低声问:“还疼不疼?”
话音刚落,刚才面对警察时那份从容果决便荡然无存。顾寒洲像是现在才感觉到疼痛,他微微蹙眉,倒抽了一口凉气,“嘶……”,却皱着眉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隐忍:“不疼。”
这副口是心非的可怜模样,看得沈星河又气又想笑。被刀划了,怎么可能不疼?
“你都看见他有刀了,为什么不躲?”他的语气忍不住带上了责备,“你是木头人吗?”
顾寒洲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让他那张英俊的脸庞看起来竟有几分脆弱和委屈。“我怕他跑了,”他顿了顿,声音比刚才更低,“而且……没反应过来。”
他抬眼,可怜兮兮的看着沈星河,补充了一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这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瞬间浇熄了沈星河心头所有的火气。他看着顾寒洲委屈的神情,猛然自责起来。人家是为了制服歹徒才受的伤,自己非但没好好安慰,反而还在这里责怪他。
“你道什么歉,”沈星河心里一软,语气也跟着放缓了。“走,先回去,我给你处理伤口。”
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沈星河的脚步下意识一顿,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低下了头,试图将自己藏匿在夜色里。
怎么会在这里遇到她。
顾寒洲立刻察觉到身边人的僵硬,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位妆容精致、身着一袭剪裁得体的香槟色连衣裙的年轻女性正朝他们走来,身边还跟着另一个女孩。他对这个女人有点印象,但并不熟。
“星河哥哥!”叶清澜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似乎上次餐厅的尴尬丝毫不存在。
沈星河知道躲不过去了,只能无奈地抬起头,扯出一个略显尴尬的微笑:“清澜,这么巧。”
叶清澜的目光随即落在了沈星河身边的顾寒洲身上,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艳。这可是顾寒洲,一个在商界与陆之尧齐名,却比陆之尧更神秘,也是整个名媛圈公认的最顶级的“猎物”。
“顾总,您好,我是叶清澜。”她落落大方地伸出手,脸上是完美的社交笑容。
顾寒洲却连手都未抬,只是微微侧了侧身,将自己受伤的那只手臂展示了一下,语气淡漠疏离:“不好意思。”
叶清澜的手略显尴尬地停在半空,但她反应极快,立刻顺着台阶而下,脸上露出关切的神情:“顾总,您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弄伤了,没事。”顾寒洲的回答言简意赅,明显不想多谈。
叶清澜何等敏锐,她的目光从顾寒洲手臂上那略显粗糙的“绷带”,缓缓移到了旁边沈星河空荡荡的衬衫袖子上。那撕裂的布料边缘,与顾寒洲臂上的材质别无二致。
几乎在同一时刻,顾寒洲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半步,高大的身躯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叶清澜探究的视线,将沈星河那只裸露的手臂完全遮掩在自己身后。
叶清澜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完美。笑着介绍道:“对了,这是陆之尧的妹妹陆之娇。娇娇,这位是顾总,这位……你应该认识,沈星河,之尧哥的私人医生。”
陆之娇显然段位比叶清澜低了不少,情绪几乎全写在脸上。她听信了叶清澜说的“沈星河从小暗恋自己”的鬼话,此刻看沈星河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碍眼的苍蝇。她轻蔑地一扫而过,便完全无视了他,转而用一种近乎谄媚的热情望向顾寒洲:“顾总您好!之前在宴会上见过您,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真开心!”
顾寒洲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淡的单音节:“嗯。”
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叶清澜见状,不动声色地接过话头,仿佛完全没看见陆之娇的尴尬。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种刻意制造的亲昵与甜腻,尾音拖得长长的:“星河哥哥……”
那黏腻的称呼像一条滑腻的蛇,瞬间缠上了沈星河的神经,让他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涌。他甚至来不及掩饰,便下意识地用手背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干呕。
“怎么了?”顾寒洲立刻侧身,低声关切地问。
沈星河对着顾寒洲扯出一个恶作剧般的笑,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低声道:“怀了吧。”
顾寒洲的身体一僵,随即眼底迅速掠过一丝清晰的笑意。他强行绷住脸,嘴角微微抽动,天知道他忍笑忍得有多辛苦。
叶清澜没听清他们的私语,只当沈星河是身体不适。她见试探无果,便换了个话题,故作关切地问:“对了,我昨天跟之尧哥哥出去谈生意,我把之尧哥哥送到君悦酒店大堂后,他助理就接他上楼了……他喝了很多酒,也不知道今天有没有不舒服。”
想套我的话?沈星河懒懒地抬起眼皮,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我最近没见过他。他也没给我打电话,应该就是没事吧。”
他顿了顿,看着叶清澜那张期待他继续说下去的脸,忽然微微一笑,补上一刀:“也可能是去陪嫂子了。”
沈星河那句轻飘飘的“陪嫂子”,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叶清澜完美的假面。
她当然清楚陆之尧昨天醉成了什么样子,别说去陪那个半死不活的苏小姐,他能自己走回房间都算不错。更何况,她安排好的那个小明星,电话至今打不通,网上也毫无动静,整件事都透着一股诡异的脱轨感。
但叶清澜的脸上依旧是无懈可击的笑容,她顺着沈星河的话,温婉地点点头:“也对,毕竟苏小姐的身体要紧。既然之尧哥哥是在陪她,那我就放心了。”
她话音刚落,旁边的陆之娇便按捺不住地开了口,她用一种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沈星河,语气尖酸刻薄:“沈医生,你这私人医生当得可真清闲,自己雇主情况如何,居然还要靠猜?”
这句充满了敌意的质问,让顾寒洲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听不得任何人说沈星河半句不好。
“陆小姐,”顾寒洲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迫人的寒意,“听起来,你很关心自己的哥哥?”
被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注视着,陆之娇心头一跳,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只能结结巴巴地回答:“当、当然了!”
“哦?”顾寒洲微微挑眉,语气里的讥诮不加掩饰,“既然这么关心,电话打过去问一句,不比在这里为难一个外人更直接有效吗?”
一句话,直接撕开了陆之娇那“关心”的伪装。她哪里是真关心陆之尧,不过是想找个由头给沈星河难堪罢了。被顾寒洲如此直白地戳穿,她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僵在原地。
叶清澜维持着得体的笑容,上前一步替她解围:“顾总别见怪,娇娇也是关心则乱,失了分寸。”
她嘴上说着场面话,心里却翻江倒海。
沈星河从前是什么样的?是那个只要她一招手,就永远会第一时间出现,对她百依百顺、予取予求的“星河哥哥”。可现在,他不仅对自己满是疏离,身边还站着一个顾寒洲。明显对沈星河有维护的姿态,叶清澜忽然有种强烈的失控感,仿佛一件自己从未正眼瞧过、却理所当然属于自己的所有物,忽然被别人捧在了手心。
她压下心头的不甘,换了个轻松的话题:“星河哥哥,你们是来看电影吗?看的哪一部?”
“最新上映的那部恐怖片,”沈星河懒洋洋地回答,“还不错,推荐你们也看看。”
叶清澜的笑容僵了一下:“我们还是看爱情片吧,恐怖片太吓人了。”她看了一眼时间,仿佛才想起来,“时间快到了,我们先进去了。顾总,改天再见。”
说完,她便拉着陆之娇,快步走进向电影院。
看着叶清澜和陆之娇离去,沈星河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周围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他对顾寒洲说:“我们走吧。”
然而,叶清澜那声甜得发腻的“星河哥哥”仿佛还带着回响,像魔音贯耳,让沈星河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满脸嫌恶。真不知道上一辈子的自己是怎么忍受这种调调的。
“怎么了?冷?”
“没有,”沈星河撇了撇嘴,下意识地抱怨,“是叶清澜……”
话刚出口,他就感觉到顾寒洲周身的气场倏然一变。
“嗯?她怎么了?”紧接着他又补了一句
“你对她……?”
顾寒洲紧紧盯着沈星河,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沈星河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对她?什么意思?”
顾寒洲回想着过往,沈星河对叶清澜的态度很奇怪,时而觉得他很厌恶,时而包容,有时还会替叶清澜说好话。而且看叶清澜对沈星河的称呼似乎二人真的很熟。
顾寒洲沉默了片刻,索性一次问个明白,声音比刚才更沉了几分:“你喜欢她?”
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星河足足愣了三秒,才消化掉这句话里的惊天信息。他猛地瞪大眼睛,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顾寒洲:“什么?!我?喜欢她?顾总,你是不是刚才伤到眼睛了?”
这反应太过激烈,也太过真诚,不似作伪。顾寒洲稍微放松了一点,但疑虑并未完全消除:“可你对她…..似乎很不一样。”
沈星河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简直要被这个男人的脑回路气笑了,没好气地反问道:“所以你以为,我让你监视她,是想让你帮我‘追妻’?”
“追妻”两个字,清晰地落入顾寒洲的耳朵里,让他觉得格外刺耳。
“拜托,”沈星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解释道,“我那是被她恶心到了!你不觉得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绿茶味吗?我只是单纯地生理性反胃而已。”
听到这个答案,压在心头的、莫名的烦躁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
就在这时,他身体微微一侧,受伤的手臂“不经意”地碰到了沈星河的胳膊。
“啊……嘶……”顾寒洲恰到好处地倒抽一口凉气,眉头紧蹙,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好疼。”
这声痛呼成功地将沈星河的全部注意力都拉了过来,立刻紧张地凑过去:“没事吧?我看看!”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顾寒洲的手臂,凑近借着路灯的光线仔细端详,语气里满是担忧:“还好,伤口没有再渗血。”
昏黄的灯光下,他专注的神情和轻柔的动作,让顾寒洲的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沈星河小心翼翼地放下了顾寒洲的手臂,确认伤口没有大碍后,才稍稍松了口气。夜风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沈星河脑中纷乱的思绪。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与叶清澜的对话,每一个词,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叶清澜提到陆之尧时那故作关切的姿态,听到他“去陪嫂子”时那一闪而过的僵硬,还有最后那近乎仓促的离开……
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
他忍不住侧头看向身边步履沉稳的男人,开口道:“你有没有觉得,刚才叶清澜她……”
他话还没说完,顾寒洲便接了下去,语气笃定而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在套你的话。”
沈星河的眼睛瞬间一亮。
顾寒洲望着前方深沉的夜色,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诮:“她笃定陆之尧昨晚会出事,所以一整天都在等消息。结果风平浪静,连个热搜的边都没摸到,”他顿了顿,侧过脸,漆黑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她急了,所以才想从你这个‘私人医生’这里探口风。”
一番分析,与沈星河心中的猜测分毫不差。
沈星河忍不住笑了起来,眉眼舒展,“英雄所见略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