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华的轿车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然而,沈星河却不像来时那样放松。
他正襟危坐,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指节无意识地收紧,目光虚虚地望着前方,显然思绪早已飘远。
顾寒洲单手掌控着方向盘,眼角的余光早已将身旁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地放缓了车速:“在想什么?”
沈星河回过神来:“没,没有。”
“对了,第一次上门,我什么礼物都没准备,是不是有点太失礼了?”
“放心,我已经让人把礼物提前送过去了。”
沈星河微微一怔:“这你都准备好了?”
“感动吗?”顾寒洲侧过头,眼里的笑意带着一丝狡黠的钩子。
“感动感动。”沈星河下意识地点头。
“那要怎么感谢我?”
沈星河终于把注意力完全转了过来,老实地问:“你想要什么?”
“要你。”
沈星河的脸颊“轰”地一下就热了,连耳根都开始发烫,结结巴巴道:“你……你重新说一遍!”
“嗯?从哪开始重新说”沈星河:”从你问我感动吗开始“顾寒洲配合的一字一顿:“感——动——吗?”
沈星河回答:“不敢动,一动不敢动。”
“嗯?不感动?那我要惩罚你。”
“哎呀,我到底能不能感动啊”
车内的气氛在玩笑过后,那份即将“见家长”的压力稍微缓解。
顾寒洲将车停在路边的红灯前,转头便看到沈星河紧绷的侧脸和放在膝上、无意识攥紧的拳头。
“紧张了?”
沈星河肩膀微微一松,终于不再嘴硬。他呼出一口气:“上次跟伯……你妈,闹得不太愉快,我确实是有点……”
他的话没说完,但顾寒洲都懂。
绿灯亮起,车子重新平稳滑行。顾寒洲伸出右手,覆在了沈星河紧握的拳头上,用温热的掌心将他的手整个包裹住,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节。
“放心,既然是她亲口让你跟我回去,就代表她已经接受了。同样的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沈星河随即又想到了另一个人。
“那你父亲……我还没见过,他……好相处吗?”
“他是一个绝对理智的人。经过上次叶家的事,他已经清楚地认识到,干涉我,对他而言得不偿失。”
车子平稳地驶过一道庄严的雕花铁门,最终缓缓停在主楼前的庭院里。
顾寒洲解开安全带,侧头看了看身边的人。沈星河没有动,只是透过车窗,怔怔地望着眼前那座沐浴在暖黄灯光下的宏伟建筑,身体微微紧绷。
车门被从外打开,顾寒洲微微躬身,朝他伸出手,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夸张的绅士风度,压低了嗓音,一本正经地调侃道:
“公主,请下车。”
沈星河嗔怪地瞪了顾寒洲一眼,小声嘟囔:“你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滥梗了。”
话虽如此,那份因紧张而攥紧的心,却在这句玩笑里悄然松开了些。他将手搭在顾寒洲的掌心,借着他的力道下了车。
管家王叔立刻迎了上来,恭敬地躬身:“少爷。”
“嗯。”顾寒洲将车钥匙随手递给管家。
直到双脚踏上坚实的地面,沈星河才得以看清这座宅邸的全貌。
这里与海边那座为了度假而生的、通透轻盈的玻璃房子,截然不同。
眼前的顾家别墅,是一座融合了中式园林风骨与西式建筑庄严的庞大院落。它没有摩登的线条,却处处透着时光沉淀下来的厚重与底蕴。高大的院墙,几株苍劲的古松如沉默的卫士,在夜色中投下沉静的影子。
主楼是三层高的西式洋房,墙体是沉稳的米灰色,结构对称,线条严谨,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秩序感。
别墅内长长的餐桌上,精致的菜肴已经摆好。
顾敏带着一丝小女儿家的娇嗔抱怨道:“大伯母,哥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再等下去,菜都要凉了。”
话音刚落,管家沉稳的声音便从门口传来:
“夫人,少爷回来了。”
“我哥回来了!”顾敏眼睛一亮,立刻欢快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朝门口迎去。
而主位上,林宛蓉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顾寒洲牵着沈星河的手,走进了客厅。他自然为沈星河脱下外套递给一旁的佣人:“爸,妈,我们回来了。”
“哥!你怎么才……”顾敏欢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话说到一半,却在看清顾寒洲身边的人时戛然而止。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里满是错愕:“沈……星河?”
“小敏,我们又见面了。”沈星河礼貌地回应。
听到这个亲昵的称呼,顾寒洲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还小敏,你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他”嗯“了一声,表示对顾敏的回应。
此时,顾宏远林宛蓉也从沙发上起身走了过来。顾宏远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主动开口打破了僵局:“回来了。这位就是小沈吧?嗯,果然是一表人才。”
沈星河不卑不亢地回应:“伯父您好,我是沈星河。”
他又将目光转向林宛蓉,这位上次给了他难堪的女士,今天穿着一身典雅的旗袍,显得温婉,但表情却有些不自然。沈星河顿了一下,才开口:“顾伯母。”
被他这样看着,林宛蓉眼神有些闪躲,想起了上次的失态,略带心虚地应道:“嗯,回来就好,快入座吧。”
众人一一落座。佣人端着托盘,将浸润的热毛巾依次送上。顾寒洲自然地接过一条,却没给自己用,细致地包裹住沈星河的手,轻轻擦拭。
沈星河的脸“轰”地一下就红了,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羞恼:“我自己来!”
顾寒洲却没停手,仿佛没听到。
这一幕,让顾宏远林宛蓉的脸上同时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错愕,但又迅速恢复了平静。
顾敏的视线却像是被胶水黏住了,死死地盯着他们交握的双手。她的目光从沈星河白皙的手腕上扫过,然后猛地定住。那不是她送的那条手链,而是一条情侣手链……“同尘”?
她立刻抬眼看向自己的哥哥,果不其然,另一条同款的手链,正安安静静地待在顾寒洲的手腕上。
一瞬间,尖锐的嫉妒与不甘像藤蔓般扼住了她的心脏。
顾宏远面容沉稳,目光扫过顾寒洲与沈星河,缓缓举起手中剔透的水晶杯:“今日寒洲携星河归家,此杯,敬相逢,亦敬前路——愿你们,如星耀长空,如舟行瀚海,彼此辉映,携手同行。”
他洪亮的声音在餐厅中落下,余音未散。
顾寒洲率先举杯,含笑的目光始终落在沈星河身上,充满了鼓励。
众人纷纷举杯响应。沈星河也立刻端正坐姿,他双手捧起酒杯,在与长辈的杯沿相碰时,极其自然地将自己的杯口放得低了一些。
“叮”的一声脆响,清越而短暂。
这个于细微处见教养的动作,让顾宏远眼底闪过一丝赞许。
祝酒的仪式感过后,餐桌上的气氛略微松弛下来,但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
顾寒洲旁若无人地打破了这片安静。他夹起一块鱼肉鱼,剔除了最细微的鱼刺,稳稳地放入沈星河的餐盘中。
“尝尝这个。”
沈星河尝了一口。酸甜的酱汁恰到好处,鱼肉外酥里嫩,鲜美无比。然而,让他心头一震的,是那股熟悉到骨子里的味道。
嗯好吃,这味道好熟悉……不就是顾寒洲每天投喂他的,那个神秘“五星级大厨”的手艺吗?
林宛蓉看着沈星河,神色复杂,语气里带着一丝艰难的挣扎:“星河,上次的事,是伯母不应该……”
她的话还没说完,沈星河便立刻反应了过来。他迅速放下筷子,端起面前的酒杯,站起身来。
“伯母,”他的目光清澈而真诚,“上次是我不懂事,言语多有冒犯,还请您海涵。这一杯,我敬您。”
他注视着林宛蓉,神态庄重,既给了对方台阶,也表达了自己的歉意与尊重。
林宛蓉的心猛地一颤,她看着眼前这个身姿挺拔、眉眼干净的年轻人,通透得让人心软。
“哎……好,好孩子。”她的眼眶微微泛红,也连忙举起自己的酒杯,与他隔空示意。
两人轻抿一口后,气氛彻底冰雪消融。林宛蓉脸上的僵硬完全褪去,换上了真心实意的柔和笑意:“星河,快多吃点。寒洲,还不快给星河多夹点菜。”
顾寒洲看着这融洽的一幕,紧绷了一晚上的嘴角终于彻底扬起。他深深地看了沈星河一眼,目光里是藏不住的骄傲与爱意。
我的星河,怎么能这么好。
顾敏看着沈星河手腕上那条刺眼的“同尘”手链,又看看自己哥哥那份毫不掩饰的珍视,一股酸涩感涌上心头。
她收敛起眼底所有的失落,换上一副惯用的、娇俏可爱的模样,微微嘟起嘴,冲着主位的长辈撒娇:“大伯,大伯母,你们眼里都只有星河哥了,我要吃醋了哦。”
林宛蓉立刻被她逗笑了,怜爱地看着她:“你这孩子,星河第一次来,我们自然要多照顾些。”
“好,好。”顾宏远朗声开口,用一种安抚的姿态将话题引向她,“我们敏敏也是今晚的主角。明天就要出国求学了,来,我们大家一起敬敏敏一杯,祝你前程似锦,学业有成!”
说着,他率先举起了杯。
她开心地举起杯,目光转向沈星河,那句称呼却带上了一丝刻意的亲近与宣告:
“星河哥哥,欢迎你!”
坐在一旁的顾寒洲,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内心却已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叫的这么亲密”星河哥哥“,他想到之前自己不在家时,顾敏到家里面对面对沈星河喊星河哥哥,心里就醋的不行。
顾寒洲端起酒杯,他看着对面笑靥如花的堂妹,将她远远地送出国,简直是自己今年做过最英明、最正确的决定。
一时间,餐桌上的气氛真正做到了温情脉脉。
顾宏远放下酒杯,目光再次落到沈星河身上。他可以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年轻人,但那眉眼间的清隽,以及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总让他感觉在哪里见过。
“星河,”顾宏远温和地开口,语气像是在闲话家常,“冒昧问一句,令尊是?”
沈星河放下筷子,端正地回答:“家父沈清源。”
“沈清源?”
顾宏远先是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中的惊诧毫不掩饰:“你父亲是沈清源?那个医学世家沈家……离经叛道的小儿子?”
沈星河平静地点了点头:“是,您认识家父?”
“何止是认识!”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怀念与感慨的复杂神情,“年轻时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后来他为了……为了自己想做的事,毅然脱离家族去创业,我们的联系才渐渐少了。怪不得,怪不得我总觉得你眼熟,原来是清源的孩子!”
顾宏远没有说出口的是,在那段恣意的青春岁月里,他也曾热烈地追求过那位名叫谢书韵、笑起来有两个浅浅梨涡的温婉女子。只是后来,她选择了才华横溢、不为世俗所困的沈清源。这段无疾而终的暗恋,成了他心中一个尘封的秘密。
而另一边,林宛蓉也因为“沈清源”这个名字而陷入了震惊,但她的震惊源于一个完全不同的层面。
“沈清源……是创办了那个顶级的环球旅居品牌‘栖云’的沈先生?”
没想到,这个品牌的创始人,竟是沈星河的父亲。
他不是金丝雀,也不会给顾寒洲拖后腿,可叶清澜说沈星河是家里最有出息的那个人,自己想当然以为他只是一个穷小子,叶清澜……
沈星河的语调一如既往地平静:“原来顾伯父与家父是旧识。”
这一句话,像是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气氛的另一扇门。
先前还弥漫着审视与客套的餐厅,瞬间被一种热络的、属于故交的温情所填满。顾宏远面露喜悦,连连追问着沈清源的近况,言谈间满是对往昔岁月的追忆。他看着沈星河的目光,也从一个长辈对晚辈的打量,变成了带着欣赏与怜爱的、看自家子侄般的亲切。
晚餐结束后,林宛蓉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自己也不太习惯的亲热语气开口道:
“那个……星河啊,现在很晚了,就别折腾回去了。在家里住下吧?客房早就给你收拾好了,你看……缺什么随时跟我说。”
沈星河下意识地侧过头,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身边的顾寒洲。
“爸,妈,今天带星河在海边玩了一天,他估计也累了,我先带他上楼去休息。”
沈星河随即会意,他朝顾宏远林宛蓉微微欠身,礼数周全地道别:“伯父,伯母,那你们也早点休息,晚安。”
“好好,快去吧。”她看着沈星河,目光里满是真心实意的关切,
顾寒洲的手始终没有离开沈星河的后腰,领着他径直走到尽头的门前停下。
“咔哒”一声,门锁轻响。
顾寒洲推开厚重的实木门,将沈星河带了进去。整体是沉稳的冷色调,深灰与黑胡桃木的搭配显得利落而极具质感。一张宽大的双人床占据了房间的中心,床品是低调的亚麻灰,一丝不苟,看起来柔软又舒适。书桌上只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几份文件,井井有条。一切都彰显着主人的自律与掌控力。
沈星河环顾四周,很快便意识到这绝不是一间待客的房间。
他偏过头看向顾寒洲:“伯母不是说,给我安排了客房?”
顾寒洲反手关上门,他从身后上前一步,轻轻环住沈星河的腰,将下巴自然地抵在他的肩窝处,呼吸间的热气喷洒在沈星河敏感的颈侧。
他的声音低沉,理直气壮:“我的房间,就是你的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