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沈星河刚踏入科室,护士站前的一抹浓烈色彩便瞬间攫住了他的视线。
那不是一捧常见的花束,设计感极强。花束的核心是三朵完全盛放的勃艮第红玫瑰,花瓣丝绒般厚重,是深邃的酒红色。玫瑰之上,一支小型的帝王花如同加冕的王冠般昂然挺立,几支黑色马蹄莲穿插其间。而这一切浓烈与暗黑,又被大量蓬松的灰绿色圆叶尤加利温柔地包裹着,散发出一股若有似无的、清冷的植物香气。
整个花束被包裹在纹理细腻的哑光黑色艺术纸中,一道宽幅的黑色丝缎利落地将它束紧,打成一个棱角分明的结。
“很好看。”沈星河被这充满力量感与暗黑美学的组合短暂吸引,带着纯粹欣赏的心情多看了两眼。
正准备绕过护士站回自己的办公室。
“沈医生!你的花!”
沈星河的脚步一顿,有些怔愣:“我的?”
“是啊,”小护士说着,将那张夹在花束里的硬质黑色卡片抽了出来,脸上还带着一丝不好意思,“刚刚没忍住,落款是顾总……”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了几声压抑的偷笑。
沈星河感觉自己的脸颊正以惊人的速度升温。他接过花束,沉甸甸的,带着植物的生机和那个男人强势的气息。他拿下那张卡片,指尖下的纸张仿佛都带着滚烫的温度。
上面是一行龙飞凤舞的字迹,是他熟悉的笔锋:
“山河远阔,人间星河。无一是你,无一不是你。”
署名是一个潇洒张扬的“顾”字。
轰的一声,沈星河的耳朵也跟着烧了起来。他在心里把顾寒洲埋怨了一百遍,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啊!好难为情啊!
他抱着花,在一片暧昧的哄笑声中尴尬地笑了笑:“谢谢,我……我先回办公室了。”
他刚想逃走可一转身,一个清润的声音就在面前响起。
“沈老师,早。”
沈星河的身体一僵,抬头便对上了钟屿白那张笑脸。他正站在自己面前,目光清澈,“早……早。”沈星河的声音都有些不自然,他抱着花,从钟屿白身边快步走过,几乎是逃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砰”地一声关上办公室的门,沈星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背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将花放在桌上,然后立刻拿出手机,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打字。
【沈星河】:你什么时候给我订的花?!
消息几乎是秒回,屏幕上立刻跳出了顾寒洲的回复。
【顾寒洲】:昨晚。
【顾寒洲】:好看吗?
沈星河的指尖悬在屏幕上,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花
【沈星河】:好看,但是……
他还想说“但是太招摇了”,可信息还没发出去,对方新的消息又弹了出来,精准地打断了他。
【顾寒洲】:喜欢吗?
【沈星河】:……
几秒钟的沉默后,一条新信息让他彻底没了脾气。
【顾寒洲】:【猫猫委屈.jpg】
【顾寒洲】:你不喜欢。
那个委屈巴巴的猫咪表情包,配上那句带着控诉意味的话,让沈星河瞬间破功。
【沈星河】:喜欢喜欢!
【沈星河】:只是太张扬了!
【沈星河】:护士站正好在交接班,还有我们科室的同事,老多人了,我现在脸和耳朵都能煎鸡蛋了!
一连串的信息发过去,满是他的羞赧和无奈。
另一边,顾氏集团的总裁办公室里,顾寒洲看着手机屏幕上沈星河那气急败坏又透着甜蜜的文字,嘴角的弧度越扬越高。
他慢条斯理地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
【顾寒洲】:我错了,下次换个没人的时间送。
发送成功的瞬间,他脸上露出了得逞又宠溺的笑。
道歉是假的,宣示主权才是真的。而且他确定,下一次,沈星河还是会一边抱怨,一边收下。
星河刚放下手机,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赵医生探进头来,笑呵呵地看着他桌上的花。
“星河,可以啊,花真漂亮!交女朋友了?”
沈星河的耳根又开始发烫,他避开赵磊探究的视线,含糊地应了一声:“……朋友送的。”
“朋友?我看是‘女’朋友吧!”赵磊一脸“我懂的”表情,“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姑娘这么有福气,找了你这么个男朋友,长得帅医术好,人品更是没话说!”顾寒洲还不知道自己成了女朋友。
沈星河只能干笑着拿起病历,试图转移话题:“赵哥你太抬举我了……”
沈星河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护士站却因为那束惊艳的花,成了八卦的风暴中心。
钟屿白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缓步走到护士台前,脸上带着那副标志性的、温和无害的笑容,仿佛只是随口好奇地一问。
“刚才……那是谁送给沈老师的花?”他的声音不大,却精准地切入了小护士们兴奋的讨论中。
“还能是谁呀!”之前和沈星河说话的那个小护士立刻转过头,压低了声音,但眼睛里闪烁着晶亮的光芒,“就是顾总啊!昨天开着豪车来接沈医生的那位!”
钟屿白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眼神微微一动:“顾总?他们……”
“肯定是情侣啦!”另一个护士抢着说,一脸“我早就看穿了一切”的表情,“钟医生你来得晚不知道,之前顾总还天天给沈医生送早餐呢。“
“而且你看刚才沈医生那样子,脸都红到耳根了。”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像一块块拼图,在钟屿白心中勾勒出了一副完整的画面。
顾寒洲,男性。
送花,追求。
沈星河,接受,并且反应羞涩。
这些信息在他脑中迅速过了一遍,非但没有浇灭他心中的火焰,反而像是一把精准投下的燃料,让那火焰烧得更旺、更明确。
原来如此。
他最大的顾虑——沈星河的取向问题,在这一刻得到了最直接、最肯定的答案。
沈星河,是喜欢男人的。
这个认知让他心中一阵狂喜。这就不再是一场没有希望的单恋,而是变成了一场有明确目标的竞争。
至于顾寒洲……
钟屿白在心里冷笑一声。这种用金钱和权势堆砌起来的、恨不得昭告天下的占有欲,在他看来,不过是最低级、最粗暴的圈地行为。对于沈星河那样外冷内热、自尊心极强的人来说,或许一时会因为感动而接受,但时间久了,这种密不透风的掌控,必然会成为一种负担。
而自己,不一样。
他有的是耐心,可以用“同事”和“学生”这个最安全、最无法拒绝的身份,像温水煮青蛙一样,一点点渗透进沈星河的生活和工作中,成为他最信任、最依赖的存在。
想到这里,钟屿白心中的信心前所未有地坚定起来。他对着还在分享八卦的小护士们温和地笑了笑,转身离开,脚步从容而坚定。
钟屿白推门进入办公室时,沈星河已经换上了白大褂,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医用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专注的眼睛。他正低头整理着今天要用的病历,仿佛早晨那场小小的风波从未发生。
钟屿白的目光在沈星河身上停留了数秒,带着一丝探究和欣赏。褪去了方才的羞赧,此刻的沈星河像一把收敛了锋芒的手术刀,专业、冷静,带着一种禁欲的美感。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面貌,让钟屿白征服的欲望愈发强烈。
“屿白,快换衣服,马上要查房了!”赵磊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打断了钟屿白的思绪。
钟屿白立刻收回目光,脸上挂起阳光的笑容,快步走向自己的衣柜:“好嘞赵老师,马上就好。”
他一边换着白大褂,一边状似不经意地走到了沈星河的身边,用一种带着歉意的、恰到好处的音量开口:
“沈老师,昨晚真是不好意思。那么晚了,是不是打扰到你休息了?”
沈星河从病历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平静:“啊,哦,没事没事,爱学习是好事。”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将手中的病历翻开一页,推到钟屿白面前,“对了,你昨天在电话里问我的那个问题……”
他的声音隔着口罩,略微有些沉闷,但依旧清润好听。他开始认真地讲解着自己的思路和临床经验,语速平稳,逻辑清晰。
可这些专业严谨的词句,传到钟屿白耳中,却渐渐模糊成了一段悦耳的背景音。
他看着沈星河讲解时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他那双在镜片后显得格外专注的眼睛,甚至能想象出口罩之下,那张线条优美的嘴唇是如何一张一合。
这个人,认真得要命,也迷人得要命。
“……钟屿白?”
沈星河的声音将他从失神中唤醒,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对方看了太久。沈星河的眼中带着一丝疑惑,显然是察觉到了他的走神。
“啊……嗯嗯,明白了,谢谢沈老师。”钟屿白立刻回过神来,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诚恳表情,演技无懈可击。
“明白就好。”沈星河点点头。
就在这时,钟屿白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亲近和一点点请求的意味。
“沈老师。”
“嗯?”
“以后……你能不能别叫我‘钟屿白’了?”他微微歪头,笑容显得格外真诚无害,“叫我‘小白’吧,同事们都这么叫我,您叫全名,太生分了。”
沈星河不疑有他,被口罩遮住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双弯弯的笑眼:“好。”
这声轻轻的“好”,像一声许可的信号。
钟屿白看了一眼墙上排好的手术日程表,目光锁定在沈星河的名字上,用一种无比诚恳和积极的语气说:“沈老师,下午那台胃部分切除术,我能跟进去观摩学习吗?”
这话一出,正在整理器械准备查房的赵磊猛地回过头,脸上写满了惊讶:“你?屿白,你不是一向……”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科室里除了沈星河都知道,这位背景深厚的钟医生对上手术台有种本能的抗拒。钟屿白这一个多月但凡有机会,他都巧妙地避开了。
赵磊也没有强求他进手术室,没想到这次会主动要求。
沈星河不明白赵磊的意思,又看了看钟屿白,
钟屿白迎着他的目光,坦然地笑了笑,带着点自嘲:“以前是有点心理障碍,总觉得过不去那个坎。但总不能一直当逃兵,我想跟着沈老师您,好好看看一台漂亮的手术是怎么完成的。可以吗,沈老师?”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自己的短处,又表达了积极进取的决心。对于一个如此“好学”的后辈,沈星河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有这个想法是好事。”他赞许地点点头,欣赏这种敢于直面弱点的态度,“那就准备一下,下午一起来吧。”
“谢谢沈老师!”钟屿白立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下午,手术室的无影灯骤然亮起,将手术台照得一片雪白。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冰冷而肃杀。
换上无菌手术衣、戴好手套和口罩的沈星河,站在主刀的位置上,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平日里的温和沉静被一种极致的专注和冷静所取代。
“手术刀。”
“电凝。”
“纱布。”
他的声音清晰、沉稳,透过口罩传出来,带着一种独特的镇定人心的力量。
钟屿白站在观摩区,隔着几步的距离,看着他。这才是沈星河真正的模样,掌控着生死,冷静得近乎神只。他身上的白大褂不再是简单的制服,而是一件散发着圣洁光辉的战袍。
然而,在皮肉被切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组织被电凝烧灼的焦糊气味,猛地冲进了钟屿白的鼻腔。
他的胃里瞬间一阵翻江倒海。
他强迫自己,死死地盯着沈星河那双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的手,看着他如何精准地分离组织、结扎血管。他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就是他要征服的人,他必须习惯对方所处的这个世界。
可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却背叛了他。
当沈星河沉声说出“准备切除”时,钟屿白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无影灯的光晕刺得他阵阵发晕,耳边监护仪的滴滴声也变得尖锐而遥远。
他用尽全力,才没让自己当场失态地干呕出声。
“……三号钳。”沈星河的声音依旧平稳。
就是这一声,成了压垮钟屿白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再也无法忍受,眼前一黑,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
“抱歉……沈老师,我……”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含糊地低语了一句,然后猛地转身,踉跄着冲出了手术室的大门。
沈星河握着手术钳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只是迅速地抬眼,瞥了一眼那扇被推开又迅速关上的门,镜片后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随即,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手术视野,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继续。”